无限美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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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美丽之地
——我的十八岁
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十八岁,在吴江一个小镇照相馆当学徒。我是糊里糊涂报名参加高考的。我不太晓得高考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考取。我所以报名,是因为我不满意我的工作,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呆在这个每条街道都狭窄得像弄堂一样的小镇上。我希望到外面去,到大城市去。我记得,我填报的志愿是南京大学古文系,好像还有江苏师范学院中文系。我想离开芦墟,到南京去,到苏州去。可是我考得实在不太好——后来得知,数学我才得了二十七分。好在我并没有名落孙山,我被“服从”到了苏州地区师范学校。当时我可以选择不去,如果不去的话,第二年还可以再次参加高考。但我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决定要去。我对自己第二年再考很没有信心。况且,我能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一所学校,这也委实不易。当时我们小镇上,从66届到76届,共有十届高中生一起参加同一次高考,最后有资格参加体检的,只有区区4人。而我忝列其中,我很珍惜。我很有主张地对父母说,我决定去。我决定像你们一样,将自己的一生,献给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读地区师范,毕业后当一名教师,在当时的我看来,比在沉闷庸俗的小镇上当照相馆学徒,不知要崇高有趣多少倍。我感到前途一片光明。
虽然被细雨笼罩,常熟城还是向我显露出了她的繁华和美丽。那雾纱后面若隐若现的虞山、那半截儿钻进云雾里的方塔、那在奶油色的雨雾中仍不失葱绿的道旁树、那熙来攘往的人们,都让我感到新奇和喜悦。我记得开学第一天,有一位同学在那里嚷嚷,他说他要用两个月的时间,将常熟了如指掌。他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听他那么说,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令人激动的新生活就要在这里展开,而这两年师范生活的背景,它是如此古老而年轻,如此风光如画而又浸透了文化。甚至都不用往外走,我们背着行李进入校园,面对小桥流水、亭台轩榭的园林式校园,惊奇得说不出话来。我那一向自诩为见多识广的哥哥,也闷闷地不说一句话,显出小地方人的愚笨来。我发现他和我一样,虽然不说话,但眼睛是发亮的。我们的眼睛,在三月薄纱一样的雨中,贪婪地左顾右盼,仿佛要将这座美丽校园的每一个精彩角落都一下子看个够。
在常熟生活的两年,与学习有关的记忆,早就烟一样淡去散尽了。在记忆里清晰和温暖着的,是常熟的风物与吃食。我人生第一次的饮酒,就是从常熟开始的。放暑假的时候,我买了两瓶桂花酒回家。当时所知道的常熟特产,就是桂花酒、叫花鸡和常熟花边。我在回家的汽车上,不住打量着桂花酒。后来口渴难当,就忍不住打开一瓶,喝了一口。这一喝,就控制不住了。它的芳香,还有它蜜一样的甜味,让我忍不住又喝了第二口。到家之后,桂花酒只剩一瓶了。我在路上喝掉了一瓶桂花酒!到家之后,我又吐了一次。而我的父母亲还以为我是晕车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在路上灌下去一瓶桂花酒,并且喝醉了。
我和一位名叫全衍的同学,经常下午逃课,跑到书台公园,在那儿喝茶。我们自带了散糖,要了红茶。将糖放在红茶里泡了喝。喝够了茶,就跑到山上去,在苍老的松树之间俯看常熟城。下山之后,我们就去电影院边上一家饮食店,吃我们喜爱的猪排炒年糕。在常熟读书的两年,我不知道吃了多少盘猪排炒年糕。我至今还认为它是难得的天下美食。当时因为我吃猪排炒年糕太多,经常身上吃得钱都没有了。我的母亲因此每次来信,都在信封里夹寄一张十元纸币给我。
我们还经常和两位文艺班的女生相约了一起去辛峰亭,去兴福寺,去剑门。并因此而被老师批评为“谈恋爱不像谈恋爱,看老乡不像看老乡”。我们在地区师范读书的时候,谈恋爱是被严格禁止的。我们虽然没有谈恋爱,但我们两男两女经常泡在一起,引起老师的警觉和不满,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我们班有一次集体登方塔。我在塔顶诗兴大发,回来后写了一篇作文,得到了班主任宓励平老师的表扬,她在我的作文本上画了很多双圈。宓老师当我们班主任的时候,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姑娘。她一直是我暗恋的对象。她的表扬,让我激动难安。
呵呵,关于十八岁的记忆,是那么的丰富和美好。许多的许多,在我的长篇小说《鸟巢》中都可以找到痕迹。我曾说过,《鸟巢》这部小说,是我美好而又迷惘的青春记忆。导演陆川曾经打算将《鸟巢》拍成电影。我对他说,到时候,一定要将剧组拉到常熟去拍。它是一个青春之梦的开始之地,也是无限美丽的终点。即使到了人生的暮年,在那慵懒无力的残阳散落的角落,这个梦,依然会振动起蝶蝴一样的翅膀,绚丽的翩飞将把一颗苍老疲惫的心灵轻轻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