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
儿
朱晓玲

瘫儿自从在小镇上结识了铁蛋和苫子后,就更坚定了同养父母分开过的决心和信心。他就三反五次地往村委会跑。村委会的干部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就抽了个时间将乾桂花夫妇叫到了村委会问了一些情况。
村长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复员军。当兵的时候虽说在外面没混个一官半职,但世面还是见了一些。思想境界比当兵之前也高了许多,尤其是刚当上村长的那段时间,办事处理问题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做派。有时候还蛮想做个人人称道的好官,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却又经不起各种各样的诱惑,比喻多吃多占,比喻沾花惹草、偷情养女人,比喻花天酒地、抹牌赌博他样样都抗拒不了。这样一来,他的这个村官就做得很不伦不类。说他是好官,他又有斑斑劣迹;说他是坏官,他又偶尔做那么一二件为百姓解决疾苦的事儿。比喻说瘫儿状告乾桂花一事,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管,结果在瘫儿到他这儿来哭诉过几次后,竟对这孩子动了怜惜之心,就下了个决心,要将这件事一管到底。
村委会的办公室建在离陈家大湾有二华里远的一个小土丘上,因年久失修,房屋已是四面透风,八面漏雨,歪歪斜斜地看上去好像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因此,平日里村干部很少去。今天村长通知大家说要审瘫儿状告养父母一案,大家就来了。
村长可能想营造一种法庭的气氛(他做事总想做得象模象样一点,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他就让秘书将陈德志的办公桌搬来同他的办公桌并例放在一起,然后在离这二张办公桌一米远的地方放上二个木方凳,显而易见这是为乾桂花夫妇二人准备的;之后又叫秘书将秘书的办公桌搬到他的办公桌的右侧,勿用赘言,这是为秘书做笔录用的。见村长这样摆布现场,几个村官就在私下里捂着嘴笑,喁喁地说他。说他把个小鸡巴村官做得同做皇帝一样认真……
乾桂花和陈俊以来的时候,村长正好到屋后撒尿去了。秘书就喊:“村长村长,他们来了。”村长就在屋后边撒尿边说:“晓得晓得了,我马上就来。”稍许村长就边扣着裤门的扣子,边走进了办公室。见脸上挤着苦笑的乾桂花和陈俊以不知所措地迎他站着,就说:“你们来了。”“嗳嗳嗳”乾桂花和陈俊以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你们坐”他指着桌子前面的二个方凳说“你们坐那儿。”
大家都坐下后,村长问:“知道我们今天叫你们来是为啥吗?”这个时候秘书弯着身子将嘴附在村长的耳边小声说:“村长,原告人瘫儿还没来呢,是不是再等一会儿。”村长大声的说:“没必要。”之后又小声地对秘书说:“那瘫儿昨天对我说,他怕同他的父母亲抵面,一切由我给他做主。”
在村长和秘书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时候,场子就冷了。乾桂花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木讷、惶恐不安地坐着,对村长刚才的问话没有丝毫的反应。抱头蹲在一边的陈俊以也没作答。
村长和秘书嘀咕一阵后,回过身来才感到自己刚才的问话没有回应,就加重语气地问:“我刚才的问话,你们咋不回答?”
乾桂花惶惶然地说:“你刚才问甚了?”
“我问你们知道不知道叫你们来为啥?”村长重复说。
乾桂花木木地摇摇头。不语。
村长说:你们家的瘫儿告了你们对他进行虐待。
乾桂花听村长说瘫儿到村委会告了他们的状后,就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将起来。她边哭边诅咒瘫儿是个忘恩负义的龟孙,是恩将仇报、不讲良心的东西、将来要遭报应的短命鬼……“好啦好啦,不要在这儿哭啦。你这样哭既不能解决问题,也掩盖不了事实真像的嘛。”乾桂花哭得正上劲时,村长将桌子一拍,大声呵叱道。被村长一吼,乾桂花的哭声一家伙就噎在了喉间不敢放出来,泪还在流。上身挺得直直正想抽口气大放哭声而哭声却被村长吼转去了的乾桂花,呆呆地望着吼她的村长,如同痴呆了一般。见乾桂花止了哭声,村长的态度也平和了一些。他问:“瘫儿说你们要把他送到孤儿院去,是有这回事吗?”满脸泪花的乾桂花木木地望着村长,没有反应。一进办公室就蹲在墙角边的陈俊以这时发话了,他翁声翁气地说:“我们就是谈了一下,又没说硬要把他送走。”村长这才像是刚发现陈俊以似的说:“嗳嗳嗳,谁叫你蹲那儿啦,过来过来,坐在那张方凳上去。蹲在那儿像什么样子,一点也不严肃。”陈俊以磨磨蹭蹭地坐在了乾桂花身旁的木凳上。
村长接着又问:“你们总是虐待他,不给他饭吃。还动不动就打骂他。”
“天地良心哦,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就这样来回报我们。我们对他好一千次他不记得,对他有一次不好,他就说是虐待。为了他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用了多少钱,全湾的人那个不知那个不晓。你们称四两棉花到陈家大湾去访访,看那个会说我们对他这个不讲良心的掉脑壳的杂种不好……”乾桂花抬起一直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和鼻涕,说。
“你瞧瞧你瞧瞧,你还说你没骂他,你当着我们的面就骂他是掉脑壳的。你骂得几恶毒哟。”村长打断乾桂花的话说:“你们不仅常常打骂他,总还让他吃剩饭剩菜,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对待他没有对待你们自己的孩子好,是不是有这回事?你们让他睡在猪圈里,是不是有这回事?……”村长像是很愤怒似的,发出了一连串的“是不是、是不是”的诘问。
见村长对他们家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乾桂花就在心里恶恶地诅咒着瘫儿是个不讲良心的家伙,懊悔自己当初不该将他捡回,还为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乾桂花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委屈又冤枉,泪就又流了出来。她带着哭腔说:“让他吃剩饭剩菜,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那一餐不比我和他爸吃得多。我们从不让他饿着、冻着、累着,咋就对他不好呢?我和他爸养他一个人比我们后来养自己的三个孩子负出的代价还要大得多。这是湾间里的叔叔伯伯们那个不知谁个不晓的事情。让他睡猪圈,你们自个儿去看看,看他是不是睡的猪圈。真是个挨天杀的东西,就这在外面遭损我们的名誉……”
村长就说:“行了行了,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的,那瘫儿为啥要告你们,要同你们分开过哩?”
一直闷不做声的陈俊以这时翁声翁气地说:“那是瘫儿这个龟儿子不讲良心么。事事都要同他的弟妹们比……”
“好了好了,我没时间,也不想管你们这些人的鸡巴闲事。这样说吧,你们是愿意继续养着瘫儿哩,还是同意他的意见,分开过。”村长问了一些浮光掠影的问题后,就显得很是没有耐心地说。
乾桂花低着头和陈俊以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就说:“分开过吧。这可是他的主张,不是我们要将他分开的,你们村委会到时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嗫。”
村长当即就宣布了乾桂花家的财产分割情况。瘫儿得到了如下的一些财产:乾桂花家做柴草房的厢房,腾出永久性地分给瘫儿;乾桂花家紧挨着队屋(村委会办公室)旁边的一块菜地分给瘫儿;两只母鸡分给瘫儿;瘫儿现在用的床上用品及瘫儿在家所用物品,全归瘫儿;乾桂花家每年要给瘫儿提供300元钱的生活费、560余斤口粮(村长在此条款补充说:一直提供到瘫儿成家);村委会每年补助瘫儿150元钱的生活费、100斤口粮(村长补充:永久性地提供);瘫儿分得的菜地及他所不能干的活儿,比喻,担水、洗衣等全由村人帮着做。首先由乾桂花家开始,轮流转。”村长将他对乾桂花家的财产分割情况宣布之后,象征性地问了问村委会其他成员:“你们对这样的裁决有何意见?”
其他成员都摇摇头说:“没得没得。”
村长就又问乾桂花:“你们对这样的裁定有否意见?”乾桂花和陈俊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有!有!你们这样裁决,太不公平。”
村长说:“有意见?有意见,也这样定了,没有更改的余地。”
乾桂花见村长态度如此强硬,就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陈俊以生性软弱,即便有一千条意见一万条理由,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闷在心中怄着,不会说出半个不字来。他劝乾桂花说:“算了算了,算是我们养了个讨债鬼,就认了吧。”
村长说:“这还差不多。喏,这是你们家的财产分割表,要是没意见,你们就在这上面签个字。”陈俊以让乾桂花签,乾桂花不签,陈俊以就萎萎缩缩地上前将字给签了。
村长说:“这样的表是一式三份,你们一份、瘫儿一份、村委会一份。你们的一份等村委会和瘫儿签了字之后,我们再给你。就这样,你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将该给瘫儿的,全给瘫儿,我们明天会派人来检查的。”
村长在审瘫儿状告养父母一案的时候,心中充满激情、豪情、正义、人道主义色彩。案子审完之后,他有一种成就感。他一有成就感,就会想起同他暗度陈仓好几年,靠他一手扶起来的,在小镇上开着“得意酒楼”餐馆的女老板娘陈菊娥。他就吆三喝五地对其他村委委员们说:“伙计们,今天我请客,到镇上的‘得意酒楼’去潇洒一回。”其他村委委员们就附和说:“好咧好咧,村长肯定想去吃菊娥的那口豆腐了吧。”村长说:“扯蛋,请你们的客,还要糟贱我。菊娥的那口豆腐,我早吃腻了……”村长无不炫耀地说。村长和村委委员们边开着各式各样的荤玩笑边往小镇的方向走去。一行人快出村口时,村长像是突然记起一件事地对秘书说:“去,去把瘫儿也叫上,这孩子怪可怜的。也让他好好地去饱餐一顿吧。”这个时候的村长还是蛮有人样的。
可是村长到了“得意酒店”后,尤其是见到长了一身横肉,走起路来,屁股直扭直扭的陈菊娥后,就五魂丢了三魂似地无所顾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同酒店老板娘陈菊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之后,又急不可耐地到一个包间电闪雷鸣地云雨交欢一番……对此,我们在此不表。我们还是接着讲瘫儿及和瘫儿相关的故事吧。
瘫儿在那张财产分割清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是在“得意酒楼”的餐桌上签的。不对,确切的说,是按的手印。瘫儿一字不识,即便是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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