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就娶你

朱晓玲



    不同时期到青石口镇小学援教的志愿者们，有一个共同感受：大山里的生活太清苦、贫穷、沉寂。沉寂得似乎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都停滞、终止、不复存在。那种死一样的静、静、静，还是静的静，令人窒息、恐惧。是大山里的贫穷落后、沉寂得可怕的生活，使既踌躇满志，又充满浪漫情怀而来的志愿者们的理想破碎。志愿者来后，都支撑不了多久，就落落寡欢而去……有趣的是，不同时期来的志愿者们，临走前的头天晚上，象是商量好了一样，都会坐在灯光昏暗，土墙斑驳脱离得破烂不堪的土屋中那张人一坐上去就摇摇晃晃吱吱呀呀作响的竹片床上，神情抑郁、沉重地和坐在对面唯一一张竹靠背椅中的佟季仁，推心置腹长谈一次。连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惊人的相似。尽管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大专院校。他们说：“佟校长，真是对不起，我没勇气继续在这儿坚持教学。面对你几十年如一日，执著于山村教育的奉献精神，我自愧拂如。”他们说：“我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能深深感受到你为人的朴素和诚恳。在真人面前，我也不说假话空话大话，说句大实话，这儿离外面的世界太遥远了。这种孤独、清贫、

苦行僧的生活，我实在受不了，也不是我想要的……”

“是的，是的。我也是个喜欢实话实说的人。不喜欢绕圈子说话。那些爱绕圈子说话的人，他跟你说半天的话，你也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我跟这样的人是和不来的。”佟季仁往往在和即将离去的志愿者谈话谈到深处时，会猛吸劣质香烟，闷声闷气地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和苦衷。你们在城市生活惯了的人，猛然一哈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村，怎么受得了山村这种了无生机的寡淡生活。”

“说实话，我也不是嫌弃山村生活。我未来青石口镇前，甚至很向往山村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田园生活。”那年那天，每每与人谈话就喜欢引经据典的志愿者竺天运，在离开青石口镇小学的前夜，与佟季仁促膝长谈时，说：“可是，到这儿来后，才惊诧地发现，山村的贫穷与落后，校舍及教学环境的简陋、恶劣，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在这儿那里能看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美妙景象？在这四面透风八方漏雨的破旧房子里吃住，教学，每天为吃饭犯愁的现状，超出我的心理、体能承受力。尤其是放学了，学生们都离开学校后，空旷、寂寥、破落的校舍，只剩下我一人时（不知为什么，他要这样说。其实佟季仁全家就在学校住啊。），面对包围我的群山，我的情绪颓废极了。我时常问自己，这难道就是我所理想的生活吗？显然不是。一种被社会遗弃、慢性自杀感，如幽灵一样在心间无限漫延。简直要使我崩溃……真想那一刻，自己突然长出翅膀，可以象鹰一样，飞出大山……飞回到我的故乡……”他说：“请你原谅，佟校长，我是凡夫俗子，不是圣贤。我没有那么崇高的奉献精神。面对贫瘠、巍峨的大山，面对贫穷、落后的土地，我只有选择逃离。”

“你们选择离开，是对的。你完全没必要为此自责。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都是大学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是，你们要是长期呆在穷山恶水的地方，那才是浪费了你们所学的知识，浪费了你们青春年华。”每次和即将离去的志愿者谈话时，佟季仁总会是这样宽厚、温和、善解人意地说些安慰他们的话：“我百分之百理解和支持你们的选择。其实，我已经很感激你们了。你们的到来，给我们山村小学，带来了勃勃生机，提升了我们的教学质量，开拓了孩子们的视野。当然，你们的到来，受益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学生。连我们这些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山村教师，也受益匪浅。你们没瞧见，我们的学生是多么喜爱你们，尊敬你们，多么聚精会神地听你们讲课。怪只怪，我们学校实在不是你们实现理想、大展宏图的地方。你们读了那么多书，父母亲寄予无限希望，你们若是长期在这儿教书，那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也会让含辛茹苦将你们培养成人的父母亲失望，难过。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在这儿呆着，前途肯定是黯淡渺茫的。你这一生，就会和贫穷攀上亲戚。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们这些山里人一样，过着琐碎，平庸的日子……”

“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不蔑视我们这些逃兵。”这是又一年，即将离去的志愿者彭学境说的。

“你客气了。要说谢，该我说才是。”佟季仁说着话时，看到一只不知由哪儿爬出来的多脚虫，在脚前不远处慢慢蠕动。他起身，伸出一只脚，将多脚虫踩死。复又坐回原处，语气诚恳地接着又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你们这些志愿者去留的问题上，我有时也是很矛盾的。为山村孩子们和学校教学质量着想，我是多么希望你们能留下来，不要走。可是，为你们前途着想，我是赞同你们离开，到适合你们发展的地方去工作。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着你们这些由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在这儿受苦受穷，看不到希望，心中很为你们感到惋惜、难过。有时，我真想劝你们尽快离开这儿，不要在这儿浪费青春、浪费时间。现在你们选择离开，我有何理由指责你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