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工师傅

朱晓玲

为我家新居做泥活的泥工师傅

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

爱妻子爱家的丈夫

江西人氏

1984生人

瘦瘦的个儿不高

说话语速极快（快到你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听者只能半猜半听理解他的语意）

抽烟凶猛

技艺了得（贴的瓷砖漂亮极了。那天我对他说：看你贴的瓷砖是一种享受）

精力充沛

干起活来不要命

 

泥工师傅有一双清澈、时而望着一处长久发愣的眼睛

那不是一双故作忧郁或深沉的眼睛

你从中看到的是一颗

永远对外面世界关闭 自我承担一切的

心灵（或许他原本就对这糟糕透顶的世界不抱丝毫期冀。赚钱养家糊口是他唯一本能和愿望）

比我们这些成天自诩拥有独立人格的文人骚客们深厚得多

尽管他年纪轻轻

尽管窘困生活使他

初中（14岁）没读完就辍学外出打工

几近半文肓

 

但是，泥工师傅说他一点也不后悔没读书

他略带羞涩又很满足地说他娶了一位学历比他高（高中生）又爱他的老婆

 

泥工师傅还说

去年

他花十多万元在江西老家盖了栋三层楼的房子

“为什么要在老家盖房子呢？

你们以后会回江西老家吗”

 “我老婆和我结婚时，我岳父母不同意”

泥工师傅答非所问

“哦，你是为了向你岳父母证实你的能力？”

“嗯”

“你岳父母现在对你怎样？”

“好得很”

时常，我和泥工师傅唠嗑儿

（除了给泥工师傅付高额的工价外）

我还请泥工师傅到俺家吃过N次饭喝过酒

——为的是对他辛勤劳作的感谢和尊重

 

（画外音：有次泥工师傅喝醉了

他硬是说他没“季”

还要我们给他倒酒

我不甚明白地问：你说什么

“我没季”

我还是一脸“？”地望着他

“他说他没醉”同是被我们请到家来做客的木工师傅之妻解说）

 

泥工师傅干活时

与水泥石灰沙融为一体

他的头发、眉毛、脸上、长长的睫毛上

落满水泥灰

活脱脱灰人一个

穿的衣服

被水泥沙浆浸染得

硬邦邦象“铠甲”

 

那天倒地皮

泥工师傅穿着破球鞋

布满伤疤的双脚

就在水泥沙浆中踩去踩来

鞋中灌满水泥沙浆

有时

他干脆将鞋脱掉

赤脚在水泥沙浆中踩

看着让人心痛

“你为什么不穿雨鞋呢？”

“我以为是来砌墙的，没带雨鞋来”

“你这样赤脚在水泥浆中踩，受得了吗？”

“不要紧，我们常这样”

 

泥工师傅灰白指甲的双手

被水泥石灰沤得变了形

我知道

我会有很长很长时间

不能忘掉他那双被水泥沙浆沤烂得伤痕累累的手

和脚……

 

注：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民众，是在用生命赚取养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