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玲人物传记:《客家儿女传》节选
(2010-04-30 15: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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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晓玲人物传记文学客家儿女传是民国六年水客 |
分类: 长篇人物传记:《客家儿女传》 |
朱晓玲著
二
他出生的那一天,是民国六年,公元1917年1月17日。乍暖还寒的天不是很晴朗。懒洋洋的太阳时隐时现地照耀着梅(嘉应)县丙村镇一个叫溪口的村子。远处如墨的山峦衬托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是那样穹远而高深。和煦的风吹拂着南方亚热带葱翠的树木果林;吹拂着大地万物;吹拂着近处围着的那片茂密的香蕉树和屋后的大片甘蔗田等亚热带植物;也吹拂村中一个身怀六甲,说一口侬语话的俏丽的孕妇、正在晾晒的衣物和她那头黑亮且些微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吹拂着她那只有做母亲的女人才有的安泰、祥和的脸庞。但是,路人若是驻足稍微细细一看,在那张俏丽、祥和的脸庞上,不难察觉出一丝丝忧郁的神情。
是的,表面上看上去很是安泰、祥和的妇人的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忧虑和痛苦。她的痛苦、忧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今年是个大旱年,租种的土地里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不仅还不起租子,连自己和婆姆的吃饭都成了问题。加上她远在毛里求斯谋生的丈夫,托“水客”们半年或一载带回的信中说到的一些事情,总是那样让她黯然神伤——丈夫经营的亚陇店前景黯淡。丈夫生意前景的暗淡,无疑连带着他带在身边的二个儿子的前景也非常不妙。民国五年那年,就带到毛里求斯去的二个儿子,至今一个也没能走进孩子们梦寐以求的洋人举办的学堂。如此下去,完全看不到丈夫有哪一天会有发迹的迹象。因此,她心中没一刻不在为远在非洲谋生的丈夫担忧着,忧愁着。
近段时间,使她更是愁上眉头的是,丈夫古连祥已有好长时间没让“水客”捎带信回家了。她不知远在南洋的丈夫的亚陇店生意经营是否有了起色?她不知二个还没长成人的儿子国藻和国秀跟在他们的父亲身边是否听话?老实巴交的丈夫是否已经有经济实力让国藻和国秀他们走进孩子们向往已久的洋学堂?她更不知丈夫大前年为了开张那间亚陇小店借的高利贷债还清了没有?“唉”。桂英想到这些愁心的事时,如往常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真是恨不能将自己撕裂成二半,一半留在国内伺候家婆和小儿,另一半漂洋过海飞到丈夫的身边,帮衬丈夫打理全家赖以为生的亚陇店,照料二个幼小就随了他们的父亲漂泊异乡的儿子。桂英一想到在异国他乡谋求生路的丈夫,至今依然过着窘迫的生活,心就如同被刀割般疼痛,……若不是这第四个孩子临盆在即,若不是孤寡的家婆无人照料,她是决意举债也要下南洋寻夫去的……她在边晾晒着衣物的时候,边七七八八地想着一些愁心的事儿,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唉叹地抹了一把泪,正要弯下笨拙的身子拿起盆中最后一件衣服往竹杆上晾晒时,一阵剧痛袭来。她禁不住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差点就要蹲下身子。就在她要蹲下身子的时候,子宫内婴儿小腿小脚调皮的蹬踢提醒她,不能蹲下身子,不能。不能因自己一时的舒坦而影响腹中的胎儿。凭着她已生养了几个孩子的经验和掐指算过的预产期,她知道,腹中的孩子于近二天就要降临到人世了。“啊哟哟”,又一阵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在正屋厅堂缝补衣服的阿婆听到屋外媳妇的呻吟声,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服,边往在门前场地晾晒衣裳的媳妇身边走边急急地问:“桂英桂英,你么样了你么样了?”
“阿妈,我好像是要生了哩。肚子一阵赶一阵地疼得厉害唔。”
“那你还不快进屋去躺下呀。来来来,我扶你进屋去。”
“阿妈,我不用您扶,乘我还能支撑,您快去把隔壁湾的接生婆秦桃阿婆接来吧。去晚了,怕是来不及了。”桂英说着话时,感觉肚子的疼痛似减轻了些许,她就一只手撑着腰间,另一只手随着微弯下的身子向放在地上的木盆伸去,她想将盆中最后一件布衫晾到竹杆上去后再回屋子。
“你快进屋去躺下唔,衣服我来晾。”没等桂英的手伸到盆中,已走到她身边的阿妈就将她的手挡了回去,拿起盆中那件媳妇穿的、胳膊肘处补了补丁的深蓝色大襟粗布衣衫往竹杆子上晾,说。见阿妈将衣服拿去晾了,桂英就伸手去拿木盆,“你别拿别拿。”正在晾衣服的阿妈回头制止媳妇道:“到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再拿重物了,待会我来拿。快进屋快进屋去躺下。” 阿妈说着话的当口,衣裳就晾好了。她一手去拿地上的木盆,一手禁不住又去扶眉头紧皱、脸庞苍白,依是在轻声呻吟着的媳妇。“阿妈您快去唔,别管我,我自己还能走。”桂英将阿妈伸过来的手拨拉掉,执拗地说。
“好好好,我不扶你我不扶你。你不要我扶,那你自己小心点唔,可千万别摔倒了啊。我这就去叫接生婆秦桃阿婆来。”阿妈说着的同时,慌慌张张地将拿起来的木盆,送进门窗业已被岁月的风霜雨雪浸蚀得很陈旧的横屋⑩那间窄小的、放杂物的房间。“我去了唔,你可要小心哩。”临出门,阿妈依是不放心地叮嘱着挺着大肚子的媳妇。说完,就心急火燎地颠颠往住在距溪口村有好几里地远的溪流村秦桃阿婆家小跑。“唉,飞眉那丫头大前年不送人做童养媳,这会儿是能帮得上忙了哦。”一路小跑的阿婆,叹息着低声自语。
“阿妈,您别急哦,路上小心唔……唔哟哟……好痛好痛哦……”望着刚走出门,就急匆匆向村外小跑的阿妈的背影,痛得惨白的脸颊已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的桂英叮嘱。话还没说完哩,肚子又是一阵疼痛,她不敢再耽搁了,就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后腰,艰难地向光线并不充足也不宽敞的卧屋走去。
桂英进屋没过多久,“哇”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传了出来。传进了莽莽群山,传进了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林的深处,传进了客家男儿远走他乡漂洋过海的必经要道——韩江河,更是传到了远在非洲苦苦经营小本生意的阿爸的耳中——这是一个新的生命,向孕育他生命的父母,向人类,发出的第一声问候和报到声。当然,这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也为这个刚出世的婴儿人生之路,拉开了沉重漫长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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