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一家子

朱晓玲

 

十多年前的某个夏天，在武汉某高校任教的小妹康玲家买了辆别克车。新车买了不久，妹妹妹夫带着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驾车回家省亲。不用多说哟，我妹妹是我们这个家族中买车第一人。他们将车开回来后，我们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刚吃过晚饭，碗筷都没收拾停当哩，妹妹妹夫说要载着大家到外面去兜兜风。听妹妹他们说要载我们外出兜风，正在收拾碗筷的我也不收拾了，放下手中的活儿就要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儿。一家人高高兴兴挤上了他们的车，那时妹妹还不会开车，是妹夫开的车。说是兜风，其实我们这个巴掌大小的城市，也没什么地方可玩的，我们只是围着城郊兜了一圈儿，就打道回府了。

 

在回家的途中,路过一条狭长的、名叫挑水街的街道时，麻烦来了。那一天好怪呀，平日每到晚上就很冷清的街道，今天此时竟然还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简直有点车水马龙的意味。时而还有堵塞的现象发生。我们的车一进挑水街，就如蜗牛一样爬行。车虽然行得慢如蜗牛，妹妹在车上还是担心得厉害。她那双原本大而美丽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望着前方。嘴中还一个劲地叮嘱开车的她的夫君：“慢点开慢点开。”妹夫在妹妹的一再叮嘱下，车，当然是越开越慢了。我们的车行至街中段时，前面不远处狭窄的街道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妹夫将车紧靠街道的马路牙子边停下，等着被堵塞的路疏通。众多骑自行车者由我们车边经过；一辆二辆汽车由我们车边经过；三三俩俩的行人由我们车边经过；迎面又来了辆由一妇人踩着的破旧三轮车。这妇人好怪哟，她高仰着头踩着三轮车，直直地朝着我们停靠在路边的车踩过来。妹夫见那妇人迎面踩来的三轮车，就要蹭刮到车子了，赶快将头伸出车窗外，对那妇人说：“你的车向右边靠一点，你这样踩过来会划着我的车的。”妇人似是没听见一样，依然仰着头，硬硬地贴着我们的车踩过去。“磁磁……”地一声，我们在车上听到一声刺耳的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我们马上下了车，到车的左侧查看，车身果然被划出一条近一米长的划痕。看着好心疼啊。我们当即将那踩三轮车的妇人拉住，不让她走。

 

我拨打了110。很快，交警来了。交警到现场一看，二话没说，直接就对踩三轮车的妇人说：“错误全在你，别人的车已停靠在马路边了，你还将别人的车撞了。没什么好说的，赔钱吧。 ”

 

“我还不是为了让别人，才撞了他的车。怎么要我赔钱？”妇人强词夺理地狡辩。

 

其实，当时，她的右边根本就没人。

 

“是你撞了别人的车，当然是你赔钱啦。”交警说。交警对妇人说过后，又车转身小声问我妹夫，需要赔多少钱。妹夫说，你已看到那条划痕，至少得用三四千元的修理费。我也不要她全额赔，看她那样子，不是有钱的人，就让她赔500吧。瞧我这好心的妹夫哟，恨不得不要别人赔。

 

交警转过身又对妇人说：别人只要你赔500元钱。

 

“要我赔500块钱啦，这么多呀。这车子值几个钱噻？”

 

交警指着对面一幢四层楼的房子说：“比这整栋楼房还值钱。你说值几多钱。别人只要你赔500元，对你已够客气的了。”

 

“我没那么多钱。最多只能赔200元。”

 

“……”

 

交警又来问妹夫，200元能不能接受。妹夫说不行，无论如何最少得赔300元。

 

“没有。我没有那么多钱。”妇人说。

 

……好了好了，讨价还价的过程我就省略不多说了。最后谈定赔300元。可是，交警要妇人拿钱时，她又说她手中没钱。

 

“你手中一分钱也没有？”

 

“没有。”

 

“你找熟人借借吧。”

 

“我这儿没熟人。要不我只有回家去拿。”

 

“回家去拿？你家住哪儿？”

 

“翟家湾。”

 

“翟家湾？翟家湾离这儿有多远？”妹夫问。

 

“骑自行车，要半个多小时。来回最少得一个小时”交警答。

 

“天啊，我们在这儿要等一个多小时啊。”这是我情不自禁说的话。

 

“要不这样，你将三轮车放在这儿，我开车送你回去拿钱。然后再将你带回来。”妹夫沉思片刻说。哈哈，我这妹夫真是好得没有原则吧？别人把他的车撞了，他还要送别人回家。

 

“那我的车丢了怎么办？”

 

“你可以锁着呀。”我妹夫说。

 

“我的车没有锁。”

 

“这……”

 

“这样吧，我留在这儿帮你看车。总可以吧。”这时我说。

 

妇人总算同意了我们的决定：让我妹夫开车送她回家拿钱。但是让我妹夫一人同这陌生的妇人去那个我们不熟悉的村子，我们不放心啊，我先生自告奋勇说陪妹夫一起去。这样，我们这一家子就兵分三路了。妹夫和我先生送妇人回她家去拿赔款。我母亲、妹妹和她的儿子先回我的家，而我，只有老老实实在这儿给妇人看车。而交警开着他们闪着晶亮的警灯去执行其它任务。

 

我母亲、妹妹、妹夫他们走后，围观的人有的散去，有的意犹未尽地继续议论着：这个女人真走火，把别人的车撞坏了，别人还要开车把她送回去。另一个说：真是哟，怕她一辈子也坐不上这么高级的车哟。真是让她玩了个人。更有好事者走上前来问我：这车是公车？“不是啊。”我答。

 

“不是公车，怎么只要那女人赔那么点钱。你们怎么这么苕啊？我以为是公家的车哟。有钱的人真是不一样。”

 

“你没看见，就是那几个钱，她也不愿意拿出来的。”有人说。

 

“我看她不是没有那几个钱，她是故意说没钱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到她们家去拿钱，她就狠了噻。”

 

“哎哟，有钱人哪在乎那几个钱噻。”

 

“也是啊。”

 

“话不能这样说噻，别人有钱，也是凭本事挣来的呀。她把别人的车撞得那样当然是要赔……”有人打抱不平说。

 

……

 

我在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去翟家湾拿钱的妹夫他们还不见回转。我有些担心，打电话给随妹夫去的先生问怎么还不回。先生说，情况有些复杂，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等回来再说。

 

我又等。大约又过了快一小时的样子，才见街那头妹夫的车开了过来。车至近前，不见那妇人来。“咦，那女人怎么没来。”没见那妇人，我问先生。

 

“那女人说太晚了，她不来了。”我先生答。

 

“她车怎么办啊？”

 

“她明天再来拿车。”

 

“见鬼呀，我的天，我们还要帮她找存车的地方。”

 

“我对她说了，让她明天到我们学校来拿。来拿车时说我的名字就行。”瞧我这先生的好人，也是做得到家吧。

 

我不会骑三轮车，我先生下车骑三轮车回学校。我当然是坐妹夫的车回的家。

 

车上我问妹夫，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妹夫在路上对我讲了让他头发麻发大的经过。听完妹夫的讲述，我的头也大了晕了……暂且不表，因回到家中，我母亲和康玲她们是必定要问的。

 

果然，我们刚进家门，母亲就问：怎么到现在才回呀，把人担心死了。钱拿到了吗？

 

“拿个鬼哟。只拿了三十块钱。她家里穷得要死。”妹夫说。

 

“哟，别人穷，你就不要别人的钱呀。”母亲说。

 

妹夫说：“妈，我只要了她三十元钱，我这车最少得三千多块钱修啊。已经是亏得不能再亏了，送她回去的油费都没要回来。一分钱不要，那我心里太不好受了。”

 

“伢哟，吃亏是福，吃亏是福。”我母亲安慰小妹夫。母亲总是这样，她的善是无原则的。

 

“看她们家状况，她们家也不是真没钱。要真是没钱，我肯定不会要她这三十元钱了。只是她男人不肯拿钱出来。还瞎骂他老婆。”稍许，妹夫说：“我们去她们家，还扯了半天的架。我和二哥随那女人一进她家门，她男人就恶言恶语地问她，你一天都死到哪里去了。你带这几个男人回来干什么？那女人结结巴巴将她撞坏我们车的经过对她男人讲。她还没讲完，她男人就劈头盖脸地瞎骂她。要她滚要她去死。还举手打她。被我们扯住了。他骂骂咧咧地就是不拿钱出来。那女人说让我们在她家等她，她到湾子里去借。她出去一个多小时后才回来。回来后，拿出三十块钱，说是借了一湾子，就借到三十元钱。”

 

“唉，女人碰上这样的男人真遭孽哟。”母亲唉叹一声说。

 

……

 

我们这一家子，这一夜，没因这件事而影响亲人相聚的情绪。如往常每次亲人相聚一样，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聊天的聊天，直到天的东边露出了晨曦……

 

小妹他们回武汉后，过了几天，妹妹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他们的车修好了，用了三千多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