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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滔滔的大海(一)
朱晓玲
当我再次一口气读完青海作家海桀最近由江苏文艺出版出版的《送你晒干的眼泪》长篇小说后,“生活是滔滔的大海”这几个字眼,一下子就窜到我的脑海,使我有了久久难以平息的心潮和万般的思绪……作者是在不动声色之间,以语言的弹性和张力向你展示、叙述着生活的辛酸和苦涩、困顿和迷茫、无奈和惊悸;向你毫不掩饰地诠释着生命过程的沉重和磨难、顽强和不屈及灵魂的丑恶和忏悔……这种叙述方式将你一下子就拉进了他小说的生活中的汪洋大海,继而,使你自觉不自觉地进入到一种对故事中的人物命运不能释怀的境地,使你为故事中人物的命运而叹息或扼腕;而忧患或痛惜。这不能不说是作者独特表达方式及语言魅力使然。
其实我最早读到《送你晒干的眼泪》远在去年的5月份。那时我当然读的是《眼泪》(下面全简略为‘眼泪’)的原稿。当时我还在一家杂志社任职,我是到北京组稿的时候发现的《眼泪》一书稿的。书稿的推荐者是公安部群众出版社的编辑李晓敏先生。记得那天我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招待所七转车八转车转到李晓敏的住处时,已是很晚了。不等我喘口气,李晓敏就将他由出版社带回的七八部长篇小说一下子推到我的面前说:这些小说由你挑,你挑上那一篇就带走那一篇。谁让我们是老乡又是多年的朋友哩。记得我当时在这七八部长篇小说中只挑选了三部,其中就有海桀的《眼泪》书稿。从北京组稿回武汉后,在几十篇组来的书稿中,我最先读的是海桀的《眼泪》一稿。因为这本书稿的名字怪怪的,太勾引人了。《送你晒干的眼泪》,那不是“无”么?可是它却又是一个那么有动感的“无”,那么空灵的“无”;那么有质地的“无”。记得那次读《眼泪》书稿时,也是如今天一样一口气读完的。同编辑室的另一个编辑见我如此入神地读着一本书稿,就说:朱老师,你读的这本书稿一定很吸引人吧。我说:是啊。我很看好这本书稿。后来这位女编辑将书稿要了去,也是一口气将其读完的。读完后她说:如果这本书什么时候出版了,一定告诉我,我一定要卖一本作为收藏。我太喜欢里面的璐璐了,他简直是完美、善良的化身,他简直是上帝派来的精灵。可见《眼泪》一书,给了不同的读者以不同的想象空间和审美空间。女孩子编辑读到的是璐璐的纯真、善良、完美。而我读到的却是江尧的沧桑和心身的磨难及灵魂与肉体的自虐和漂游。
今天,当正式出版的《眼泪》一书静静地躺在我的电脑桌上时,我不知道我曾共事的女孩编辑身在何处。因为她在我辞职之后不久也辞去了杂志社的职务。可见,每一个灵魂都是在漂泊中寻找着归宿。而灵魂的归宿是一个你永远也看不见摸不着、永远飘浮在宇宙间的虚幻。很多人不相信归宿其实是一种虚幻,就拚命寻找。江尧就是如此。只是海桀笔下的江尧灵魂和心身的漂泊比旁人更为沉重、磨难一些、更无定数一些、更自残自虐一些。小说的开篇就将自虐的江尧展现在读者面前:“江尧又做了个自我阉割的梦,梦里的情景逼真极了,艳红的血色,刺激深切灵府……”显然,这是作者对他笔下人物命运的一种寓意和暗示。它暗示着人物命运的结局必定是悲剧性的。我以为,这种寓意和暗示多多少少有一点宿命的意味,无疑也是沉重的。
在江尧的生命轨迹中,没有多少鲜花和阳光,也没有多少幸福和欢乐。有的是强烈的自卑和极度的恐惧及自虐。他为了寻找(“他感到整个身体在她生命的壶中无限地膨胀着,在爆炸和燃烧的瞬间,直落入无底的毁灭,他渴望着生命的焚毁和再生的涅槃”——《眼泪》一书中语);为了摒弃(“他对命运有一种本能的敌意,本能的想要凭借一切手段摆脱周围的白眼和歧视”——《眼泪》一书中语);为了拥有(“他不愿再在天国的音响里,感受落幕的凄凉,更不愿在泥石流的轰鸣中接受灭顶的命运……他已经领略了另一种生活的现实乐趣,再也不愿回到那精神的纯粹里去了。”——《眼泪》一书中语);为了得到他所喜欢的女人们的欢心(“江尧对女人有一种本能的依恋。因为在他意识的深处,所有的关怀、体贴和爱都来自于女性,这种情感意识留下的烙印太深刻、太复杂,总是在他生命的关键起作用,像嵌在灵魂深处的符咒。”——《眼泪》一书中语),他始终在生活的汪洋大海中拚命游戈奋力挣扎。他在奋力拚搏、挣扎的时候,灵魂被撕成了碎片。这些被撕碎了的灵魂碎片一部分飘回到了已逝的岁月,去祭奠他那没有阳光,只有恐惧、压抑、凄惶、胆颤心惊的童年,另一部分飘浮在女人之间和商海之中。这一部分的灵魂如始终飘浮在半空中的尘埃,下面无一片、那怕是小小的一块净土让它尘埃落定。
不言而喻,江尧是作者笔下不可界定的,矛盾百出的综合体,也是生活的悲剧人物。江尧的悲剧性,不仅源自于他的灵魂深处自虐般的阉割;还源自于命运在他不谙世事的时候就给了他太多的恐怖、压抑、黑暗、惊骇、暴力、羞辱、贫穷、孤苦无助;源自于暴戾的父亲对他幼小心灵的残暴摧残。这种摧残带给江尧的心灵重创是不可弥合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成为江尧悲剧命运的注脚。父亲本应是儿子心中的大山和英雄,然而江尧的父亲不是。“江尧和父亲的敌对情绪是自始至终的,但却不是仇恨。”作家海桀,在此处手软了一下,他一定是不忍心让父与子彻底地敌对起来。这当然是不悖于生活常理,父子情深,血浓如水嘛。可是,之于艺术,深刻和沉重就减弱了许多。而父亲对儿子的残酷,作者海桀就心硬手狠起来,大有不让你落泪誓不罢休之势。你瞧:“命运早就决定了,每错一次,竹棍便会极凌厉地在我额头或后脑某个部位很疼地敲一下。我本能用手去挡,竹棍便长了眼似地敲在手指关节上。我疼得钻心,怕得要命,又不敢哭……”这是江尧对他最爱的女人亦玲的最初倾诉。他还对她倾诉:“……当他又问我3+2等于几时,我就又望着他的眼睛一无所知。后来他发现我不会数5以外的数,便教我6、7、8、9、10,我学会了。但把1、2、3、4、5、连起来,就老是把6丢掉。其实,我并不是不会,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是一看见他的眼睛、一听到他的声音,一感觉到他的存在,就胆颤心惊地昏了头,脑子里全乱了,乱成了一锅粥。数子对我来说,简直无异于是天书。几次反复后,他大发脾气,骂我是猪、笨蛋、蠢货,暴怒得像狮子,我浑身发抖,神经质地眨巴着眼睛,所有细胞都在高度活跃中感觉着那随时都会落到头上的拳头。大脑里一片空白,别说是数子,只怕是问我叫啥都不会知道。终于在我又一次数错数字后,脑袋里就猛然响起地动山摇般的闷雷,父亲一记绝对凶狠的耳光将我扇飞了起来,我一头栽倒在地……半个头在恍惚的状态中疼得恶心,鲜艳的鼻血像是猛然捏碎了的柿子,甩得浑身都是。我没有哭没有喊,连微弱的呻吟都没能发出,恐惧已超越了一切……但我必须要挣扎着爬起来。可是我动不了,那唯一没有崩断的神经使我在昏天黑地的晕眩里,像断了线的木偶呆颤成鹰爪下的小鸟……”可以想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叫他的心灵如何不扭曲,如何不锈迹斑斑。
其实作家海桀,给了他笔下众多人物以人性的热切关怀和悲悯的观照。比喻对江尧暴戾的父亲;对心理变态的画家;对洁癖成性的白亚宁;对逃离红尘遁入佛门的老金;对江尧付出全部爱(感情、金钱)的亦玲;对青春气息四溢而玩世不恭的舒书;对纤细、瘦弱、善良的璐璐;即便是对心胸狭窄、无情无义的宋玉强,作者也是给予了他以人性的悲悯和关怀。唯独将江尧推到生活绝境的边缘,使他始终生活在无爱无幸福无希望的世界里,从而使他有了无可奈何的感叹:无爱的世界才是我的天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