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冷长白

   转眼又到稻黄时，转眼又是中秋。在我眼中，中秋是一种奢侈品。因为，整整有十个年头儿，我没有回到故乡过中秋了。而这十年中在外漂泊的十个中秋，我都啜饮着渐淡渐浓的乡愁。我欠家人十次团聚，我欠故乡十次回归，我欠生命十次月圆。

　　我从小长在乡下，那是祖国塞北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那里是接近草原地平原，高高的白杨树和金黄的向日葵，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场，都成为组成我记忆的最基础的无素。小时候，家中贫困，虽然家中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孩子，可每到中秋，吃月饼仍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在记忆里，每年的中秋，父亲或母亲都到乡里的公社，买五斤月饼和四瓶用塑料纸包着的白酒。然后将四袋月饼和两瓶白酒分成两份，让我和弟弟给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分别送去。这个差事不错，因为每到姥姥家，我就发现，姥姥家的柜子上已经放着成堆的月饼了。姥姥总会从打开的月饼里给咽着吐沫的我和弟弟每人分上一块。

　　可到老了奶奶家就不一样了，奶奶是个小气的老太太，可能是她孙子太多的原因，她只将成堆的月饼给我大伯家的大哥吃。而爷爷好像没权分配这些礼品，只顾盘腿坐在炕上，喝他烫好的酒。所以，我们到奶奶家送礼，连个月饼渣都捞不到，于是，我和弟弟说好，忍住谁也不当着她的面咽吐沫。可弟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有一次看见大伯家的大哥和姑姑家的小弟在奶奶家吃月饼，他被我拉出来时哭得鼻涕老长。

　　送完礼，我和弟弟回到家里，盯着柜子上剩下的唯一袋（只有五块）月饼发呆。母亲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这时，她会拍拍正在包饺子面粉的手，撕开这袋月饼，分给我和弟弟每人一块。然后，也会给外屋烧煮饺水的父亲一块。父亲疼弟弟，眼见弟弟像猪巴戒吃人参果似的把月饼吃完。就掰一半给弟弟。为让我心理平衡母亲则会掰下三分之一给我。而剩下的一块月饼归属于谁呢？起初是我和弟弟一人一半。后来，我从小不吃饺子，因为那时家里包的饺子里面的是炸油的油梭子和酸菜或芹菜，我吃一口就会恶心。于是就让母亲专门给包酸菜的，只放油不放油梭子。再后来，因为秋收农活忙，母亲来不及包两种不同馅的饺子，只给我切几个面片扔进锅里和饺子一起煮。然后，他们三口人吃饺子，我蘸着酱油吃面片。可能看我吃不了饺子，后来逐渐懂事的弟弟就主动把剩下的那整块月饼让给了我。

　　那块月饼我常常留到夜晚才吃。见弟弟如此慷慨，我有时也会慷慨地分他一半。童年的岁月里，我和弟弟经常因为一些孩子之间的小事儿打架，但却未因分月饼打架。入夜时分，父亲和母亲在给圈里的牲口铡草，我和弟弟则跑到村里的十字路上和村里的小朋友们疯玩起来。直到月亮升上树梢，我们才被各自的家长找回去。回到家中，因为玩时在地上的滚爬，全身是土会遭母亲几声责骂，要是玩时划破了衣裤，那就要吃上母亲几笤帚把子。

　　有一次我和弟弟都弄坏了衣服，因害怕回去挨揍，我们躲在屋外刚从地里收回来玉米堆里，用玉米叶子盖住身体，商量怎么应对母亲的责打。那时，夜空如水，明月如镜，微霜啄面，乡村的夜晚特别明亮，宁静得只能听见或远或近的几声犬吠。后来许多年后，我才明白“月是故乡明”这句话的道理。并执着的地认为，只有我故乡那乡下宁静的夜才是世上最美的夜晚。

　　在这宁静的空气里，我和弟弟渐渐都不出声了。不知多久，我才被冻醒，发现月已西移，再一看屋子里的灯仍然亮着。我摇醒弟弟，拉着他回到屋里。发现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十二点，父亲和母亲却都没睡，父亲阴着脸问我们去哪了，我和弟弟看到炕沿边上的鞭子，交待了实情。“奇怪”的是，当时父亲和母亲只是叮嘱了几句并没有打我们。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晚，父亲和母亲从邻居家借了手电筒，在村里有小朋友的人家挨家找了个遍。

　　20岁那年，我到远方的城市去读书。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城市夜晚的霓虹灯使我眼花缭乱。可是就从那一年起，我再也有回家去过中秋，而此后的中秋也再见过像故乡那样清纯如水的月亮。后来，我又辗转了几个城市，最后在城市就业。我的工作也是难以抽身的工作，中秋从来不放假也无法找人替班。于是，每年的中秋都和家人在一个电话里度过。这样，在我为生计奔波，被城市繁忙节奏赶着奔跑的时候，不知不觉，这样的中秋，转眼已过去了十个。

　　如今，父亲已辞别人世，母亲头发斑白，弟弟也已立事。十年里，我只能在黄金周或者春节时回去呆上两三天，故乡和家成了生命里的驿站。年年中秋，年年有朋友互赠的月饼。城里的月饼永远比农村的月饼花样多，口味多，可我这漂泊他乡的浪子，在没有弟弟和我抢月饼的今天，面对品种多样的月饼，却很少吃上一口。也许再好吃的东西，只有和家人“抢”着吃才有味道。或者说，城里的月饼再好吃，可没有故乡的月亮也不会香甜。

　　回首这匆匆走过的十年，在我的抽屉积攒了太多关于故乡月亮的诗句。只有整理这些诗稿时我才发现，乡愁似酒，越久越浓。一年虽有十二次月圆，可一年只有一次中秋。没有在故乡过中秋的十年，也就没有真正的月圆。十年，我没有看到故乡中秋的月亮，生命就像一只在天涯明月里越漂越远的船，孤独而苍白。我也恍然也觉得我不是错过了十个中秋，而是仿佛错过整整十年。这十年，我欠母亲十次尽孝的机会，我欠故乡十次回归。这十年，我的生命在乡愁里黯然失色，我也欠生命十次月圆。

（作于2007年中秋节）发表于天骄青少年文学网：http://www.tianjiaowenxue.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