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那点事（之五）

记不起来是那一个作家说的：生活是最好的素材，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是的只要你深入生活，你就会有这样的感受，很多事情真的让你出乎所料，几乎不相信会有这样的结局，而现实生活却就是这样发生，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会有那样一个结局，这种意外同样也构成了作品的悲喜剧效果。

关于老年人的故事在作品中没少看到，但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家里面的老人与作品中的老人完全的不一样，无论是海明威《老人与海》中表现的桑提亚哥老人，还是黑塞笔下暮年的纳尔齐斯，前者假如是顽强意志的象征，后者是一个理性和理智的象征，无论这样的刻画感动过多少人，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观察自己的老父亲，觉得他表现出来的很多行为举止要更生动地多，那种对亲人的依恋，那种生活在自我内心世界的举止和神态，我似乎没见到任何一个大作家如此的表现过。

我知道假如我把现实中老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描绘出来，很多人都可能认为这是不孝的表现，应该像作品里那样把父亲表现的伟大而富有尊严，可是当你发现我们觉得好笑的那些情节的时候，老父亲可没有我们这样的感觉，他做出的所有行为举止，在他内心里感觉是认真负责的，那怕有些时候老父亲处于一种思维混乱之中，但是，他做出的一些事情却是认真的，绝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很像是唐吉可德是一种正义的化身。

前两天，老父亲住院检查身体，我们跟着一起去了，去的时候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有清醒的意识，认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干休所领导的好意，让他到医院细致的检查一下，其实，做儿女的知道那一阶段老父亲表现出来的症状，肯定是有问题，只是不知道问题在哪，而干休所也没有这样检查的能力，只好转交到指定的医院，而指定的医院老父亲是在熟悉不过的，每年都会住在那里一两次，去年还能如数家珍的谈他在医院里面的事情。

但是，老父亲真的到了医院住到病房里面，似乎又对这里十分的陌生，不停地问我们这是到了那里，告诉他以前他住的医院病房，老父亲将信将疑，在屋里转一转，到室外看一看，不停地问我们这是在那里，曾经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没有了，只有医生护士到床前巡诊治疗，似乎老父亲才意识到这是医院。

见到医生护士估计激发出他曾经的记忆，问这里的负责人是谁，医生说了一个名字，很显然老父亲不认识，便跟他说了四十年前这里负责人的名字，医生护士听了直摇头，我告诉他们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这些年轻的护士和医生那时候还没有出生，估计认为老父亲说的人名字是胡编出来的，只有我们知道那时真实存在的事情。

后来证明老父亲说的那个老院长，已经九十多岁了，也就在他提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就躺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病房里面，这是过后知道的事情，那个医生回到办公室讲了老父亲提的那个人，楼层主任一听便说出来这个当初医院的院长，就在同一层的某一个病房里。

家里面的照顾老人的阿姨成为了“陪护”，平日里老父亲对这个阿姨工作态度赞誉有加，每次我们回家里吃饭都会喊着阿姨一起参加全家人的聚会，感觉把她列入了自己家人范畴，可是没想到的是，到了医院里面，到了晚上九点钟以后，老父亲感觉换了一个人，居然认不出这样一个长期照顾他的阿姨了，几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质问阿姨是谁，谁派她到这里陪护，阿姨只好耐心的告诉老人。

那天晚上医院的护士晚上九点过来给老父亲测血糖，原本老父亲已经进入睡眠状态，这一扎针把老父亲给扎醒了，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的白衣天使，让他很纳闷，问她是谁？护士不好说什么，说我是按照要求来给你测血糖，测完之后，扭头便离开了。老父亲撑着坐起来，把腿移到床边找鞋穿上，跟着走到走廊里面喊那个离开的护士，护士不敢惹“首长”，走回来跟老人解释她是谁。

老父亲似乎听明白了这是护士，但是他很严肃的跟护士说，我屋里坐着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是谁派她到这里来的，护士听到这里说到，估计是你们家里面找的陪护，你去问她吧，护士转身就走了。

老父亲很严肃的回来，坐在床边质问陪床的阿姨，你是干什么的，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的，阿姨笑着跟他解释，但老父亲可没那么轻信，非让阿姨逐一的报出家里面的人姓名，阿姨只好按照顺序把家里面的人名逐一的说了一遍，似乎这样一说，让他多少清醒了一些，倒在床上，安然入睡。

后来知道老父亲把医院当成了自己的家，认为家里面出现的这个陌生人是很大的问题。掌柜的到医院探望公公一般的都是下班以后，到了医院见到公公，老父亲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吃饭了没有，假如你如实告诉他没吃饭，那他一定会犯愁的说，你妈也不在家，没人给你们做饭，不行你们就到饭店里吃一点，知道他一直以为这是在家里面，所以每次去探望就告诉他早就吃过饭了，这才让他放心。

到了第二天早晨起来，老父亲似乎近期记忆又恢复了，跟阿姨互动的很好，阿姨跟我说，你爸爸到了下午就开始糊涂，特别是到了晚上完全就不是白天的他，很难想象老父亲的这种意识的转变呈现给他的是什么，一定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面，一个是他熟悉的上午的世界，另一个是他陌生的下午和晚上的世界，这个世界让他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疑虑。

按医生的说法，过去老领导患的病不发展就很不错了，来这里不正常的指标，通过药物和治疗也趋近正常，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似乎老父亲听明白了意思，是告诉他可以走了，老父亲考虑问题可不像我这样随性，一辈子做事严谨，即便是想走，也要找老伴和长子商量一下，老父亲不说话，医生是不敢说出院这句话，知道这些老人得罪不起。

老父亲不说话，并不是心里面不想，这天中午吃完饭，把大儿子叫过来一本正经的跟他说，现在看来病也治得差不多了，自己感觉在住这里也没有意思了，咱们这两天就出院。大哥听到这里说行，你想出院咱就出，一切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