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降温,北方终于像了冬天。西北风呼啸,而隔了窗照过来的阳光却煦暖如春。贪恋这沐浴的惬意,卧床而读。日头如同嬉戏的孩童,悄然偷移了它的脚步,躲在一旁调皮地窥视着我的慵懒和浑然不觉。一梦横江孤鹤去,醒来方知斜阳正落断肠处。
合上枕边凌乱的书页,猛觉自己已荒芜了读书的情趣。昨日回家途中,收到好友的短信,她说她正在读李渔的《闲情偶寄》,问我标点符号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随着车的颠簸,我把答案回复给了她。忽然心生惭愧,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能如饥似渴地读一本像样的书。
职务的调整,让我把日子留在忙碌繁杂的公务中机械的踏步,而心情也一度沉溺在冰层的暗流之下起伏不定。或忧郁或悲戚或惆怅或迷惘,统统汇入神经感受器,继而漫延到大脑,但却不知道哪级中枢短路,一周之内犯了两次美尼尔氏综合症。到医院求诊,医生吩咐回家吃好睡好,保持心情舒畅,剪掉浓密的长发,即可不治而愈。
揽镜端详,确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混沌几日,长发已及至腰际,抚摸这瀑布一般的波浪,写满岁月的沧桑。根根青丝,飘逸着春日的朝霞秋日的晚霜,便也有些割舍不下,更何况我家的木蛋单单喜欢一头长发的妩媚和温柔。但,终是不能抵御日不能立夜不能寐的眩晕,闭目在夜幕中剪下了那比夜幕还漆黑的长发。
短发上烫出几朵没有花蕊的花,也算是“从头开始”的一种装饰。镜子中的自己陌生的如同擦肩而过的路人,眉头展蹙,一切不快和多舛是否能与长发一同坠地?忽然想起剃度的僧尼,削发实为滚滚红尘难以释解的绝望与仇恨,青灯古卷伴着如花风致,冷月银霜却未必能映出似水心境。
用手机拍得自己短发的形象,传给出差三周有余不曾回家的木蛋,几分钟后他给我回复:“未经请示,把脑袋扎成了鸡毛掸,该当何罪?”次日,他从火车上下来,匆匆穿过地道,来到我即将登车的站台,携着一身的疲惫和一脸的灿烂拥我入怀,温暖的手指抚弄着那卷曲的蓬草,在我耳边轻声说到:“很好,精神!年轻,有活力!”。火车呼啸而出,我把孤单留给了站台上挥手的木蛋。
刹那间,脑际闪出十八年前华山脚下的第一次送别,木蛋的青涩一如他身上的戎装,坐在涂满迷彩的越野车里紧紧攥着我的行李箱,一再叮嘱那个开车的毛头小伙子走得再慢一些。火车启动,木蛋狠命地挥着军帽,弧线划着一圈又一圈的恋恋不舍……“举手长劳劳”,却原来,我们在一次一次的聚首与别离中消陨了韶华,在无数个彼此思念与牵挂的昼夜交替中走向了不惑。
三十而立,事业当是如日中天,而我却在踽踽独行中蹉跎了岁月。四十不惑,满目萧瑟,已是多事之秋。
夕阳西下,寻常巷陌中传来铮铮叫卖声,梦里黄花,一日在恍惚中虚度。华灯初上,接到售楼中心的电话,让下周日去拿钥匙、验房,但已全然没了买房时的喜悦。短短半年,房价如同闪电,迅疾从低靡攀升到巅峰而一夜之间又滑下了低谷。这高与低戏剧性的变化,我亏了的十万元钞票如同扑火的飞蛾眨眼化为灰烬。泡沫时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在瞬间凝固成永恒?我打电话给我家木蛋,我不想看那新房,我只想在新房远处的旷野中大哭一场。
儿子、房子、车子、票子……,在水深火热的现实中,我也不能脱俗。生活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让我剪掉长发时“一切从头开始”的豪气,在危机四伏中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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