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时，我并没有想到，在人生道路上跋涉漂泊了二十年之后，我最终落脚的地方还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或许是宿命，或许是偶然，或许人生原本就是一个封闭的圆。总之，我又日日穿梭在了故乡熟悉而又繁华的大街上，走着我后半生的路。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二十年前我的离去，也是出于无奈。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当时我选择留在家乡，那我现在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呢？

年轻时的抉择，往往带有很大的冲动，冲动是因为无畏，是因为有青春和漫长的岁月作资本，所以，在冲动的刹那间并不担心失败和错误。冲动让人变得格外天真和单纯，单纯得不去考虑后果，单纯得心存侥幸，认为即便错了，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有时，一时的冲动，就足以影响甚至决定人的一生。

二十年前，大学毕业，我选择离开，也应该算是无奈时的冲动。故乡终是没了我的立足之地，或许漂泊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于是，我到了那座小城。

小城很小，市中心只有一条街，这条街步行无需二十分钟就可打个来回，十字路口从来不用交警指挥交通。小城虽小，但它的胸怀是博大的，它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停在它屋檐下的流浪者。所以我对小城充满了感恩与崇敬。是它在我飘零的日子收留了我，给了我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

可是，人又是如此贪婪。在小城安逸的生活，让我在平淡中滋生了太多的不满足。如果没有那次登上白塔的极目远眺，也许我会永久地享受小城的温馨。

白塔是小城的标志性建筑，与我们的学校只隔着一堵墙，然而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瞩目。它的巍峨挺拔；它的气势磅礴；它的素洁儒雅；它的凝重蕴华；它的悠久沧桑；它的日月辉照中的佛光溢彩；它的叮当铃声中的肃穆空灵……让我景仰至极。我终是在“佛法无边”的招引下，沿着塔内的木制台阶登上了塔的最高层。

从塔身的小圆窗放眼四望，整个小城尽收眼底。小城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远远近近，只剩下了连绵的灰色屋瓦。就连近在咫尺的孔宅，也不见了斗拱飞檐的绚丽与曲折。灰色覆盖了小城所有的光彩，我第一次看到了小城的落魄，那是一种历史遗留下的颓败。

这是我到小城两年后一次最真实的感受，也是一种残酷的透视。我想，我的根是无法扎在这片土壤里了。宽容而博爱的小城，原来也不过是我人生路途中的一个驿站。

我又一次起程。从小城出发，开始了真正的定期流浪。如同一只候鸟，我频繁地在小城与华山之间迁徙。华山脚下的那座兵城，筑着我的另一个巢。巢，寄人篱下，也就没了扎根的打算。因为不知该把根扎在什么地方，所以迁徙的路上，有着太多的迷惘。

于是，我静下心去尧都读书。尽管这时我的孩子已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深造之路，再次坐在教室当了一名学生。三年，我想我应该能足够清楚地找到今生最终的落脚之处。

但拿到硕士学位后，我还是回到了小城。同窗大多上了博士，也有的去了上海、深圳和广州。而我却因十几年来的牛郎织女生活，对辗转颠簸于他乡心生了诸多的疲惫和恐惧。

我在小城买了房子，决心在这个自己第一次认定的地方作儿子今生的故乡。至于儿子长大后去什么地方落脚，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而我只想在小城聊度此生。此次的决心，绝非二十年前离开故乡的冲动；也绝非退而求次之的无奈。而是一直漂泊和迁徙之后的精心选择。

然而生活毕竟是生活，处处有着出人意料的转折。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学校会搬迁回故乡。

走在故乡坚实的土地上，在小城的二十年似乎已成遥远的记忆，一切都恍如隔世，变得不再真实。似乎自己从来都未曾离开过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