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方春天里极少有的晴空。

天空，蓝得如同宝石，明丽得犹如盛开的山茶花。那轮夕阳，红的似火，燃烧着，跳动着。我就坐在公园那座假山的八角亭里。象鸟翼一样的亭角，沐浴着鲜红的霞光，亭梁上的八仙，此时也格外的慈眉善目，雍容恬静。

我坐在石凳上，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右腿压在左腿上，翘起了一个舒展的二郎腿。左脚踏在了亭中心的那幅阴阳两极图上。这幅图的直径有一米五左右，是用一块圆圆的灰色的青石镌刻的。图案极其清晰。而我的脚就放在了那块阴极上。

公园的全部景物尽收我的眼底。山下的那座湖，此时平静得一如熟睡的婴儿。碧绿碧绿的湖水，如一幅展开的光滑而明亮的绸缎。因为没有风，也就没有波纹。它好象镜子一样，把四周靠近它的以及天空中所有的景色，毫无遗漏毫不取舍地揽在了怀中。湖边是修剪得太过整齐的草坪，如同男人刚从理发馆出来的“平头”，平坦得找不到一丝曲线。

山的四周种满了树。丁香和海棠肆意开放着，袒露着白色、粉色的笑容。特别是丁香浓酽的香味，在我的身边氤氲着。似难以化解的愁怨，任你用多么清透的泉水也无法将它冲淡。

我素来喜欢丁香，喜欢白色的那种。因为紫色的高贵得让我无法触及。有人说，丁香是“爱情之花”。唐代诗人李商隐在《代赠》一诗中写到“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诗中借丁香喻爱情，描述了年轻女子思念情郎的眷恋心情。据说如今在云南的崩龙族和傣族，每逢春暖花开之际，都要举行一次传统的“采花节”。身着节日盛装的青年男女，争相上山采摘丁香花，赠送给自己的恋人，表示对爱情的坚贞不渝。

而我喜欢丁香，该是缘自戴望舒的《雨巷》，或是杜甫的《丁香花》，甚或是宋代王雱的《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鱼，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我难以说得清楚。但此时，我想了你，四月。

四月，我想起你的时候，眼睛正望着那碧绿的湖面。夕阳西下时，湖面划出一道亮光，像我儿时滑冰的那座水库，又象是你给我的那张大海的画面。我又走在了那冰面上，我梦幻着象燕子一样滑出一道闪电，但冰层塌了。我的身体在水中沉陷着。周围的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我躺在了旋涡中央，安详的象摇篮中的婴儿。我仰望着天空，白云在空中显得格外洁白，格外清晰。此时，四月，你就站在岸上，你伸着你颀长而极富艺术特质的手，想要拉住什么。我向你微笑着，挥挥手，象一只美人鱼转身向深蓝色的海底滑动，滑动……。

瞬息，四月，你的身影变得模糊而飘渺。但你的气息却和丁香的味道凝结在一起，在我的鼻息间流动着。

四周安静极了，公园显得极其寥阔。黑夜即将来临。

我起身顺着来时的路下山。那是上山时，我走过的唯一的一条小径。它的两边开满了雪白的丁香，上山时采摘的那串丁香花还在我的手中。但我分明看到，满眼的荼蘼。那红的如火，白的似雪的荼蘼。

四月，我忽然想起了有个晚上我们曾经讨论过荼蘼，你说荼蘼的花语是“末路之美”。在古代“荼蘼”也作“酴醿”。陆游盛赞荼蘼：“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毛滂《南歌子·席上和衢守李师文》有诗云：“绿暗藏城市，清香扑酒尊，淡烟疏雨冷黄昏。零落荼蘑花片损春痕。 润入笙箫腻，春余笑语温。更深不锁醉乡门。先遣歌声留住欲归云。”而我则想起红楼梦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曹雪芹曾用以花喻人的手法暗示几个人物的命运。当时，麝月抽到一张花签，是“荼蘼——韶华胜极”，背面的诗句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原以为这是曹雪芹所作，后来方知出自宋代诗人王琪的《春暮游小园》：“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四月，我看到了荼蘼花开，在今晚，在春风微漾的湖边。我想这不是幻觉，是真的。苏东坡谪居湖北黄州时，就在诗中写到：“酴醿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 任拙斋也说：“一年春事到荼蘼”。是的，春已尽了。

“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邀酒摧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走出公园。四月，我开始渴望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