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宇昕

 

1

外面下雪了，洁白的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发着黄色的光，洋洋洒洒地掉在地上。

果果望着窗外，雪花从果果眼前急匆匆地往下跑，像要奔赴一场盛大的舞会，没有哪一朵肯停留片刻。果果看着外面天地一片白色，心里清静了许多。盯得时间太长，果果觉得眼睛有点累了，轻轻闭上了眼。就在一瞬间，眼角竟渗出了两滴泪。

每天晚上，果果做完作业，就早早地关了灯。因为这样，妈妈就不会进他的屋子，不会没完没了地唠叨这个唠叨那个。每次妈妈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果果都会说：“妈妈，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妈妈张着的嘴想说点什么，一下子又咽了回去，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关上门出去了。

果果觉得自己已经上初一了，是个男子汉，不再是小学生了。妈妈整天没完没了的唠叨让本来学习压力就大的果果承受不住，果果觉得大人都是自私的，从来都不会设身处地地为孩子想一想。

果果关了灯，却没有想睡的意思。他每天都会借着路灯的光瞟一眼外面的世界。有时候，会看见几个手里玩弄着悠悠球的孩子，一个男孩放肆地在喊着：“我赢了，我赢了……我可是我们班悠悠球玩得最好的。”另一个孩子不服气地在后面追，“你耍赖，这局不算，再来一局”；有时候，会看见一位妈妈骑着自行车，后背的孩子抱着妈妈的腰，舒服地靠着妈妈的背；有时候，会看见一两只流浪狗为了一个肉包子，撕咬在一起……

妈妈每天在果果出门的时候，都会说：“不要在路边买那些魔法士干脆面，那些都是垃圾食品；不要和同学在街上瞎闹、玩什么悠悠球还有纸牌，早点回家，好好写作业。”果果刚开始的时候，都会听妈妈说完再出门，后来果果没等妈妈说完，就拿起书包往外面窜了，“知道了……妈妈……我上学要迟到了……”

有一天，果果吃过早饭，背着书包就往外走，不过他不是朝着学校的方向走，而是“后山”的方向。“后山”是小区后面的一座山，由于树木较多，杂草丛生，很少有人去。果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想上学，他觉得现在的功课太累了，晚上回家还要面对唠唠叨叨的妈妈，他觉得烦透了。他今天要开开心心地玩。

后山其实没什么可玩的，除了树木、杂草，还有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果果摸索着往山上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山顶，山顶是一大块空地。

果果眺望着山下那些芝麻大的人和楼房，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自由，这里像是世外的桃源，虽然没有青葱的树木和绿草，没有潺潺的流水，但是果果觉得离城市远了，离自由就近了。

阳光照在果果的身上，舒服极了。果果躺在地上，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当睁开眼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四周若隐若现的光像是一只只藏在草丛里的狼，乘机想上来咬一口。时不时还会听见“沙沙”“蹭蹭”的声音，这声音让果果心里发毛。

果果拔腿就往山下跑，磕磕绊绊，摔倒了好几次。果果往前跑啊跑啊，身后有着急匆匆地脚步跟了上来，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身后。

“等等我啊！果果，等等我啊！”果果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果果加快了脚步，“不要追我，不要追我。”他心里暗暗地想着。

可是那个轻声的呼唤，像是个孩子在寻找着回家的路。“果果，我想妈妈，我要回家。”那个声音在身后变得越来越清楚了。

果果忍不住转过头，只见地面上一个黑色的影子站立起来，像是狼又像是狗。那个黑色的影子对着果果说：“我要回家，我想我的妈妈。”

果果脑袋一懵，晕了过去。

 

2

 

之后的几天，果果一病不起。妈妈以为果果被什么妖怪缠身，于是便从老家求来一个道士。道士嘴里念叨着常人听不懂的话，然后在墙上贴了几张黄条。他告诉妈妈，只要几天的工夫，果果的病就会好了，小鬼就再也不会来纠缠果果了。

道士收了妈妈的钱，出了门。妈妈站在门外，目送道士直到看不见。“老天保佑，我的果果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妈妈一边说，一边抹泪。

果果爸爸不信什么神啊鬼啊的。他去请来了大夫，大夫说果果是由于惊吓所致，没有什么，吃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康复后的果果只要想到那天晚上的那个黑影，就会毛骨悚然。他跟爸爸说，他看见鬼了，爸爸不信。他又跟妈妈说，他看见鬼了。妈妈点点头，抱着果果，一切都过去了。果果躲在妈妈的怀里，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可是，康复后的果果一连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他一直感觉窗外面有个黑色的影子。那个黑色的影子喊着：“等等我啊，果果，等等我啊……我想回家”。

放学后，果果再也不晚回家了，他快步地往家走，他觉得家是他的港湾。不过走着走着，在穿过一条胡同的时候，后面又响起了脚步声。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等等我啊……等等我。”果果吓得当场就瘫坐在地上了。

“你是……谁……你……你……想干什么？”果果因为害怕，说话有点口吃。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前方，不敢往身后看。

“果果，你不用害怕。我是‘豆豆’，你们家以前养得那只狗。”果果的心似乎稍稍往下放低了一点。

一听是豆豆，果果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他看见黑暗之中，有一个几乎透明的狗，这只狗就是豆豆，豆豆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都没变。

五年前，豆豆因为生病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果果面前呢？果果很难想象现在和他说话的是只死狗。

果果稍稍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颤颤巍巍地问：“你不会是鬼吧？”

“嗯，是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出来吓人的鬼。我是个善良的鬼。”

果果心想，差一点把我吓成精神病，还说自己是善良的鬼。

 

3

“果果，这些年。我在天堂里过得很幸福。其实我都忘记了人间了。只是最近，我经常会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每个夜晚都在叫我，我顺着这个声音找到了这里。原来是你妈妈在叫我呢！”

豆豆的目光在夜空中扫了一下，继续说：“记得你上学的时候，你妈妈一个人在家，她总是会和我讲你的事。说你是她最听话的儿子。而且没事的时候，就会陪我去溜马路，我在前面走，妈妈在后面跟着。有一次，你和她吵架，把门关上了。她就抱着我偷偷地哭。好像我是她的避风港，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可以让妈妈有个依靠。”

果果听到这些，心里酸酸的，泪就掉了出来。

一路上，豆豆都跟在果果的身后，果果说：“豆豆，你回来之后还会离开吗？”

豆豆好久都没说话，果果看豆豆不说话，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我只能在人间停留三天，三天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如果不呢？如果到时候不离开呢？”

“每年的二月初二都是小鬼、大鬼、老鬼们的投胎转世日。这一天，每一个鬼都有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平时表现优秀的鬼会投胎到比较好的人家，表现不好的鬼只能投胎成牲口或者家禽了，更可怕的是回到人间没有按时回到鬼界的鬼，来生都会变成猪。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变成人们餐桌上的美味。”豆豆一想到自己到时候要变成猪，做成红烧肉或者火腿，就不禁地打了个寒战。

“嗯……到时候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不用再做一条狗了……”果果想再说点什么，看看豆豆坚定的眼神就不再开口了。

打开家门，果果没进，想等身后的豆豆进家。“豆豆，进家啊……”当豆豆转身的时候，豆豆却不见了踪影。

“果果，你说……你刚才说……豆豆？什么豆豆？”妈妈一脸的疑惑，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妈妈，你不会连豆豆都不记得了吧？”果果看妈妈似乎还是一愣一愣的，补充道：“豆豆就是我们家的狗啊？”

“果果，我怎么能不记得豆豆呢，最近还老想起它呢！不过豆豆都死了5年了。”妈妈觉得果果是在开玩笑，根本不相信果果的话，爸爸也是。爸爸说豆豆需要看医生，妈妈说需要再把那个道士从乡下请到城里来。

在床上躺着的果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屋外的爸爸妈妈就看医生还是请道士争执不休。

“豆豆，你刚才怎么回事啊。怎么不出来呢？一点都不仗义。现在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还以为我精神有问题，正准备明天一大早带我去看医生呢！”果果翻了个身，看了一眼坐在窗台上的豆豆。

“我怕吓到妈妈……”豆豆感到很委屈，它也很想和妈妈见面，可是它现在是一个鬼，已经称不上狗了。妈妈看到豆豆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到的。

豆豆想剩下的三天，他要好好陪在妈妈身边，以一个安静的方式。

 

4

 

冬日的阳光虽然不暖，但是格外刺眼。这样的天气，豆豆是不能出去的，果果去上学了，而它只能安心地待在家里。

妈妈在厨房收拾卫生，大冷天，水龙头流下的冰凉的水滴在妈妈的手上，妈妈浑身不禁打了个寒战。妈妈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转身去拿手套。可不一会儿的工夫，妈妈又把手套脱下来，扔到一边，因为带手套实在太不方便了。

豆豆看着妈妈被冻得红彤彤的手，眼泪直在眼里打转。他用自己轻盈的身子罩着妈妈的手，薄如一层透明的轻纱。妈妈瞬间感觉暖和多了，刷起碗来也很开心。

豆豆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妈妈的手，妈妈的手粗糙而宽大。豆豆再朝妈妈的脸上看，额头是深深的皱纹。妈妈老了。

刷完碗，妈妈坐在沙发上，拿起果果的校服，想补一颗扣子。妈妈拿着绣花针穿了半天线都穿不进去。“哎，人老了，眼神都不好使了。”妈妈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哀伤。

这时，豆豆吹出一口气，线就乖乖地钻进了针孔。

冬天天黑地早。妈妈担心果果，所以总是会朝学校那边走一段距离，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一直等着果果出现，然后回家。豆豆也像以前一样，跟在妈妈后面。豆豆觉得这一天很幸福。

吃过晚饭，做完作业，果果就上床睡觉了。而客厅里的灯却还亮着，妈妈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等待着加夜班的爸爸。那样子像个寂寞的孩子。

豆豆趴在窗台上，看着妈妈这个样子，心里很难受。

几个小时之后，爸爸回来了。爸爸妈妈收拾好了之后，准备上床睡觉了。妈妈刚要关灯，却又起身走向果果的屋子，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果果。

妈妈进了果果的屋子大约两分钟就出来了。

爸爸说：“果果从小到大就爱踢被子，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呢？以后不用每天晚上去给他盖被子，冻醒了，他自己就会起来盖了。不让他冻一冻，他是不会改掉这个毛病的。”

“他还是个孩子，踢被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再说孩子的身体要紧，要是感冒了，划不来的。”

豆豆突然觉得果果很不懂事，妈妈这么爱他，他怎么就没有一点点感恩之心。每次回家，还没和妈妈说几句话，就关上了卧室的门。

豆豆决定收拾一下果果。

 

第二天是周末，果果不用上学，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出去玩了。妈妈在后面喊着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闹。

“烦不烦啊！知道啦！”果果显得不耐烦，朝坐在窗台上的豆豆使了一个眼色，“豆豆，一起出去玩吧！”

“哼，不去。你怎么可以那样对你妈妈说话。”豆豆把脸撇到一边，看都不看果果一眼。

果果想，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出去玩。果果明白不会再有黑影子跟在他后面了，即使有，那个影子也是豆豆，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所以这天果果在外面玩得很晚。

妈妈做好了饭在家里一直等着豆豆，眼看着饭菜就要凉了。这时，果果才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

豆豆透过门缝看见妈妈正端着桌子上的饭菜到厨房加热去了，而果果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真是太过分了。

吃过晚饭，果果进屋想和豆豆聊会儿天，一进屋。一个露着尖尖的牙齿，眼睛直冒绿光的怪物出现在面前，而豆豆却鲜血淋淋地躺在一边。

果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鬼……鬼……妈妈……鬼。”话还没说完，果果就昏了过去。

爸爸请来了医生，给果果挂了两瓶点滴。昏迷中的果果一直都说着梦话，“妈妈，妈妈，我怕……”一旁的妈妈吧嗒吧嗒地掉泪，“乖孩子，不怕——不怕。”说着，妈妈紧紧地握住果果的手，或许这样豆豆才能感到温暖。

果果做了一个梦，豆豆给他讲妈妈为他缝衣服，为他每天晚上都起来盖被子，为他站在雪中等他放学……豆豆说果果不是好孩子，所以它要惩罚果果，它用了鬼最擅长的技术——变身术。它将自己的一半身子变成了怪物，一半身子变成躺在鲜血淋淋的假豆豆，其实果果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吓唬果果的，虽然豆豆已经是鬼了，可是它从来没刻意吓唬过谁，果果是第一个……

当果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凌晨一点了。果果醒来的那一刻，第一眼就看见了趴在窗台上的豆豆，它的尾巴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奶白色的光晕。

果果想起身，可豆豆举起了一只前爪示意他不要动。果果顺着豆豆的眼神往身边看，妈妈正趴在床头睡觉，一丝丝白发在月色下，可以清楚地看到。

“果果，我已经延误了回天堂的时间了，看样子来生我只能投胎做一只猪了。我很想再多陪陪妈妈，她连我来到人间都不知道，真是遗憾。”豆豆的声音很低沉。“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多陪陪妈妈，多和妈妈说说话，多关心一下妈妈。”

“豆豆，你已经犯错误了。再不回去就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隐隐约约能听到窗外有个阴冷地声音在催促着豆豆。

果果连连地点头，“豆豆，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一定不再贪玩，一定……”当果果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豆豆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这么吵？”妈妈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当看见果果已经醒来的时候，妈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果果哭。妈妈哭，果果也哭。“对不起……”果果的声音很轻，不过妈妈还是听到了。这三个字让妈妈哭了一晚上。她觉得果果长大了。

5

 

平时放学回家，果果都会回头看看自己的影子，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影子还能变成豆豆，还能出来吓唬一下自己。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豆豆。

一天傍晚，果果像往常一样往家走。在一个胡同的转角处，他看见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一片花布。花布一上一下地动着。果果小心翼翼地掀开花布，只见一个小猪鼻子先露了出来，接着小猪整个身子都跨出了篮子。粉红色的皮肤，小小的个头，看起来可爱极了。

果果抱起小猪就往家走。回到家，妈妈看见小猪，也觉得很可爱，决定收养它。果果说他要给小猪起个名字，叫什么呢？对了，叫豆豆。

妈妈说：“好，好，就叫豆豆。”

当妈妈和果果一起唤着“豆豆”“豆豆”的时候，小猪咧着嘴笑了。妈妈和豆豆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