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板锤》——机修旧事之九

机修车间门前的空地上，新装了个夹板锤，高高的支架越过房檐，耸立在蓝天白云之下，两根平行的钢管导轨护持着偌大锤头自支架而下，固定在混凝土基座上的铁砧的两侧。混凝土基座旁边紧贴制罐车间窗户，是一座用耐火砖垒砌的烘炉。由于夹板锤的安装，使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显窄小、拥挤。

机修车间门对面是工厂的食堂，每到中午人们就会在食堂售卖窗口前排起长队，车间门左侧是电气焊的操作间，车间门右侧是制罐车间的后门。就是这么一个四壁环绕、人来人往的狭小空间，现在又多了个夹板锤和烘炉，人们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中午，排队买饭的人们的怨言不绝于耳。而机修车间的人们则完全不同，每每从此经过，高兴的心情都溢于言表。

机修车间即负责全厂机器设备的维修、新模具的设计制作，也负责工厂技术革新、技术改造和制罐专用设备的设计制造，而这些都离不开工件的锻造，尤其是模具和齿轮。由于金属棒材在拉制过程中其金属纤维走向都是直线，且也有时还会出现一些内在疏松缺陷，所有这些都会在制造、加工模具和齿轮时，给工件留下材质内在质量的隐患，而消除这些隐患的办法之一，就是在机械加工前对这些工件的毛坯进行锻打和退火处理。另外，锻造还能节省材料消耗，大幅度提高材料利用率。

对于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工序，由于机修车间没有锻造设备，所有工件都要外加工，既不能保证及时供货，也不能保证工件锻造质量，严重制约着机修车间的生产和发展。

那时的机修车间，从上到下有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担当，有着一股敢为人先的自信，有着一股要让制罐厂破旧设备旧貌换新颜的精气神。在我眼里，机修车间的师傅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获得厂部同意后，师傅们开始忙碌起来。在计划经济年代物资匮乏，一切机器设备包括一些重要的轴承、量具，都需要有上级主管部门的计划批文工厂才可购买，而我们这样的小厂是绝无可能拿到这些批文的。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机修车间的师傅们自力更生，外加多方求援，愣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精气神，自己制造出了顶天立地的夹板锤。

夹板锤又称夹杆锤，是一种结构简单的锻造设备，它主要由电动机、减速机、机架、传动机构、锤杆、锤头、锤头导轨及铁砧构成。它的工作原理是：电动机通过减速机和传动机构，带动两个中间有半圆形凹槽的辊轮做转速相同、转向相反的转动。当拉紧操纵手柄，两辊轮夹持和锤头连在一起的锤杆，靠摩擦力使锤杆向上提升；当松开操纵手柄，由于偏心机构的作用，辊轮横向移动，松开锤杆，锤头自由下落，冲击铁砧上已经加热的工件，这样循环往复对工件进行锻造，直至达到图纸要求。别看它结构简单，操作它却并不简单，很长时间内能够熟练操作它的只有车间老主任和钳工王师傅。

有了夹板锤，缩短了工件加工时间，有力地促进了生产。但操作夹板锤锻造工件，却是一个极为辛苦的工作。夹板锤安装在室外，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钳工师傅们都得露天作业，稍有不慎还会被碰伤、烫伤。

在夹板锤上锻造工件，需要三四个人配合才能完成。第一个就是给工件加热，您可别小看了这加热，它需要事先将炉火点着，待炉火正旺时放入工件，且工件火候的掌握异常重要。温度低了，工件的后续锻打会费时费力；温度高了，极易将工件部分熔化，造成报废。

这中间最为重要的是掌钳工，也就是老主任的那个角色，所有人都要听从他的指令，按规定的要求操作。并且这指令还不是用语言传达，完全是老主任手上那把铁锤。铁锤的指向、敲击的轻重、节奏的疾缓，都有不同的含义，都需要分工不同的每个人即时领会，并作出相应的配合。在这里，默契的配合很重要，配合不好，轻则工件报废，重则，发生工伤。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入老主任的法眼，都能参加夹板锤的锻造工作的。

在夹板锤上锻造工件既辛苦又危险。冬天寒风凛冽，穿戴太多又不方便操作，只好在工件加热的空隙回到车间里暖和一会儿；夏天暑热难捱，上有烈日高照下有工件和烘炉炙烤，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一次，需要将一实心的圆钢锻造成环形工件。这中间有一工序是要在夹板锤上，用圆楔将近千度高温的圆钢冲出孔来，然后再将圆孔扩大，直至达到图纸要求。本来这类工件老主任他们锻造过多次，也都非常顺利，但这次却出了意外。

由于工件多次加热、锻打，再加热、再锻打，工件表面形成了厚厚的氧化皮。就在将炽热的工件架在U形架上扩孔时，一块滚烫的氧化皮似离弦之箭飞向老主任，只见老主任一声惨叫，裸露的左胸肩胛部已被氧化皮撕掉一块勋章大小的皮肉。大家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将老主任送到厂保健站。看到创伤面太大，保健站大夫建议去附近医院治疗。老主任死活不肯，说这点伤并无大碍，只要不感染过几天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那块烫伤痊愈了，但也在老主任的左胸上留下了勋章大小的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老主任烫伤的心疼渐渐淡薄了，代之以的是对那块疤痕的调侃：“这是老天爷对你的表彰，怕你把勋章丢了，老天爷将它刻在你的胸脯上”。

是啊，老主任是值得表彰的；机修车间的师傅们是值得表彰的；那个年代机修车间所有勤奋工作的人们都是值得表彰的。十年间，在他们艰苦卓绝的努力下，制罐厂生产车间的大部分机器设备得到更新、改造，在大大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同时，也大大降低了生产车间工人的劳动强度。制罐厂原先破旧的机器设备，也都旧貌换新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之间五十年过去了。今天的制罐厂已是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去年刚刚度过了他的八十华诞。老主任、王师傅早已作古，师兄们也都年逾古稀，就连我的徒弟也都退休多年了。

今天，谨以此篇短文回望过往，不忘初心，不忘那激情燃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