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有着悠久的道德传统，正是在这种道德的沃土中，孕育了中国人追求“尚义轻利”、“道德小我”的一个个文化梦想，中国人在追求这一梦想中，并不一定意识到这种梦想于己的残酷性，但是，却仍能为这种道德上的完满而活着。其实，这样一种活着并不是为自己，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说到底是一个外在于自我的尺度，人并不在乎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乎的倒是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或者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所以，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总是有一种“大道德”的隐语伴随在每个人的具体的生活之中。当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选择理想、职业、金钱、家庭等的时候，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价值取向上的“利他性”，人可以投入很大的精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人也可以把为全人类幸福作为自己的远大理想，人也可以是为了获得大把的钱而奔波，人还可以是为孩子、为老人、为妻子、为丈夫等等磨难……所有这些，在人们看来，都是人之为人需要尽心尽力的，而唯一不能说的就是心疼自己，爱惜自己。正因为如此，中国人选择了一种委屈的生活方式。人们可以忍耐工作上的不顺心，可以勉强维持婚姻的危机，可以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强作笑颜，可以把自己的本能和欲望降低到冰点……

在中国人眼里，人们把成功作为一种人生目标。为了这种成功的实现，忍受了对自己的“非人化”的煎熬。为了这样的成功，即便是牺牲自己的一切幸福，都在所不惜。但是，当人们真的实现自己成功目标的时候，留下的却是一种辛酸的泪水。因为这种成功的背后存在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不幸。所以，当人们在为自己获得高官厚禄、腰缠万贯、天伦之乐、光宗耀祖等而振臂高呼的时候，唯一不能够使他们认可的成功就是：家庭的和睦，以及人生的平淡。

中国人之所以习惯了这样一种最对不起自己的人生，根本的原因在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存在的那种对爱国、崇高、献身、成功、立业的偏执。中国传统文化似乎一再地告诉人们，在善与恶、美与丑之间，一定要选择其一，而一旦人们选择了善和美，人的自由和自实际上便走向了一种虚无。众所周知，人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然后才能讲对得起别人，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常识性的问题。用对不起自己的方式来换取对得起他人，这并不符合人性。同样，只有懂得自己生命价值重要的人，才能够谈论尊重其他人的生命价值。很难想象，一个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人，会有那种崇高的产生。即便是有，那也是虚伪的。而且这种违反人性的做法也并不是值得很多人去效仿的。

实际上，在我们今天，最现实的是应该提升中国人那种爱惜自己、追求自我，完善自我的意识，只要人的这种自我追求是在合理的框架内，真正做到了追求自我而不损人、不破坏人际生态就够了。至于那种崇高的理想，不是不需要，而是要面向中国当代人的生活现实，少一点空洞，多一点人性的关切，而且还要注意理想的现实层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