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V，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次你得听我的，考察完两家电子公司，签了合同，你必须陪我去参加左邦大师的灵修班，我要虔诚地向上帝忏悔。”

“李茜，你有完没完，从上飞机到下飞机，一直说什么左邦大师，我看你是中邪了。”

“你也看出来了？完了完了……”

看着李茜神叨叨的样子，我实在哭笑不得。昨天晚上非说看到我妈冲她瞪眼睛，一个劲地叩头忏悔，请求我妈的原谅，说自己不该看她的照片，主要是因为我妈长得太漂亮，她被深深地吸引了，绝对没有恶意……最后连我老爸都出来劝她，才肯上桌子吃饭。然后这一路上，就跟我说什么左邦大师。

“VV，有些事情不信不行的。那个左邦大师很厉害，在美国、日本、台湾，有一百多万信众，据说国内也有30万信众。他曾无数次显示神迹，三次死里逃生，大家都称他是活基督。我爸爸也是他的信徒，每年都要奉献的。你说巧不巧，我们来JX公干，他就在JX布道，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好机缘，我们可以当面聆听主的教诲……”

李茜就这么在我耳边嗡嗡嗡，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李茜，你好歹是接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怎么搞得被人洗过脑的傻子似的？你知道报纸上有多少所谓的大师，最后都被查出来是邪教分子吗？你知道多少人因为盲目入教，最后家败人亡吗？现在这个社会，那叫活佛满街走，大师多如狗，你好好擦亮眼睛想想吧！”

李茜气得直哆嗦：“你怎么能亵渎上帝，侮辱活基督左邦大师呢，这可是要下地狱的。你必须马上忏悔，请求上帝的原谅，才有机会永生。”

我懒得理她，转身就要打车去市区，李茜一把拉住我：“不许走，你必须忏悔。”

“好好好，我真服你了。”我实在拗不过她，迷信的人真可怕！

“还有，你要陪我去灵修班。”

“我是有底线的，要我陪你去可以，但我绝不参加什么灵修班。”

李茜见我摆出不容讨价还价的态势，只好妥协一步：“说话算话。我相信你见到左邦大师之后，一定会深深地信服，感恩主的荣光的。”

在跟JX一家电子公司如愿签订产品设计授权书之后，李茜便一直嘈嘈着要去参加灵修班，无奈，我只好陪她，好歹这次的产品信息、合作伙伴的公司信息都是她给我的，预计能为公司未来三年创造几个亿的收益呢。

灵修班设立在JX的郊区云泉度假山庄，风景秀美，安静祥和。要不是李茜一直提那个左邦大师把我恶心了，我还真想在这地方住个十天半个月的。

接待处，一位肥头大耳的青年身穿黑色长服，面对一行排队的信徒，不停地登记、收款，接待处的桌子上还摆了两台POS机。

“这是在干嘛？”我问李茜。

“奉献啊，参加灵修班得交钱，要不然住宿、吃饭怎么供应？”

“多少钱一位？”

“10万。”

“那不是抢钱吗？”我惊得目瞪口呆。

“你别胡说啊，都是自愿的，有些企业家上百万地奉献呢，是给自己积功德求福音。”

“我可说好了，我不交，要参加你自己参加，我只想在这山庄里好好逛逛。”

“你简直是魔鬼的子民，怎么说都不听的。”李茜很不高兴。

我懒得理她，转身往度假山庄的湖边走去。一路上张贴着各种左邦大师的吊旗、海报和大喷绘，就像米国人搞竞选似的，这些宣传画里，主要描述了他的三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第一次说他15岁参军，遭遇敌军伏击，全军阵亡，而他居然靠装死，假扮伤兵被对方放走了。第二次说是在纽约遇到“17级飓风”——休斯顿最好的建筑只能防9级风，人们都在逃亡，教会的人电话催他快走，他说没关系，“风已经吹到门口了，却一直打转不能前进。”第三次，据说是已经断气了，他被送到神国最好的医院，然后众神把他救了回来。由此练就传福音基督肉身，身披日头，脚踩月亮，头戴十二星冠冕，被信徒称叫作“老爸”，被视为神，他的教诲被称为“血脉圣灵”。

我不由得叹气：中国这方好山好水，怎么尽给些灵魂丑陋、贪得无厌的人污染了呢。

李茜这时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你瞎跑什么啊，快来，灵修要开始了。”

“我说了——不去。”

“我已经帮你奉献了，快点的，你是我最好的闺蜜，我不忍心看你堕落地狱。”瞧着李茜那严肃认真的样子，我彻底跪了。跟她走向礼堂的时候，我再三强调：“那10万块我可不会还给你。”

“知道了。走吧走吧。”

礼堂内，信众没人发了一件黑色长袍，黑压压坐了一片，我跟李茜被安排在第六排，还比较靠前。一会儿，灵修班成员陆续到齐，音乐响起，全场熟练地起身，高唱赞歌。唯独我四处打量，有口无心。直到发现一道身影，令我浑身一震——主席台侧面帮忙打扫的，不是卫东是谁！

“你发什么愣？好好唱赞歌。”李茜颇为不满。

我全当听不见，心里却七个锣八个鼓唱起大戏来了。卫东对清洁工的工作真是情有独钟啊，前脚离开辉腾电子，后脚就来了JX云泉山庄，看他在演讲台附近小心擦拭的样子，一手拿着清洁剂，一手拿着抹布，很专业的样子嘛。

忽然，音乐声停，大家翘首期盼的左邦大师，在众星捧月中登场，头顶散发出天使般的光芒。这种东西我见得多了，分明是幕后灯光照射的效果，可其他参加灵修的人纷纷跪下，高喊“老爸”。此时此刻，我忽然有种“世人皆醉而我独醒，众人皆浊而我独清”的寂寞。

问题是，当身边人齐刷刷跪下去膜拜的时候，我这个小女子自然鹤立鸡群，立即引来包括卫东在内的主席台一众人等的瞩目，我心里一慌，忙伏下身来，那一刻，我发现卫东眼神中流露出的诧异。

所谓的左邦大师，看样子有80多岁了吧，已是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真让人佩服他求财若渴的精神和毅力。

左大师发言之前，显得心情非常沉重。他提议，为前不久马航坠机、昆明暴恐、高雄爆炸、加拿大国会枪击、乌克兰东部战争……死去的苦难人们默哀三分钟。默哀就默哀吧，可人群中居然开始有人流泪，轻声啜泣。这种套路，通常是在综艺节目里高光粉丝的表演环节啊。再看看李茜，眼看也要悲痛欲绝的样子。

默哀结束，左大师依然悲天悯人地说：马航坠机、昆明暴恐、高雄爆炸、加拿大国会枪击、乌克兰东部战争……真实的神兆每天都在发生，愚人视而不见，这些都是大灾难来临前的先兆，世界末日快到了，众神的审判即将来临！那一刻，不管你是世间的王，还是身份卑微的妓女和乞丐，神只问你心中的善良，你是否忠实于主，是否聆听主的教诲。

……吧啦吧啦之后，左大师转入正题：要知道，“血脉圣灵”的教徒是何等幸运，世人皆是神的儿子，血脉，是我们与神天生的联系。圣灵，通过我三次死亡的经历，终于与神对话，获得基督圣训，这种福音只有你们能听到，不论末日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必将进入“神的国”——我的孩子们，你们当知道：老爸的生命是从神来的，我是不会死的。阿门。

“阿门。”信徒们开始群情激昂起来，好像在相互庆祝似的：好耶，我们来对了，我们会进神的国，那些没来的好可怜，他们会堕落。

左大师见演讲效果不错，缓缓从主席台走下来。虽然他宣传自己不会死，可我能看得出来，他腿有毛病，估计活不过五年了。中国有句老话：树死根先竭，人老腿先衰。

左大师在会场中间站定，冲一位10来岁的小女孩问道：“如果你看到有龙、有蛇、有骷髅头该怎么办？”

小女孩顺溜地答：“用灵祷告，嘀嘀嘀嘀，教会奉左邦爷爷所侍奉神的名，靠赖主耶稣大能大力，狠狠地捆绑诅咒掌死权的魔鬼撒旦，将它们赶尽杀绝。”

信众发出鼓掌和欢笑声。

左邦大师微笑着说：“我以主的威名宏愿，为大家洗去宿世的罪！”

于是信徒自发地以他为中心开始逆时针旋转，各自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在念诵《圣经》里的某一段话。而转到左邦大师旁边信徒，便可得到他手里净水的受洗、摩顶、亲吻额头，并赐予一片发酵饼，称为“圣餐”，代表耶稣圣体与圣血。

我从头到尾没相信过这位左大师的话，不想被他的手在头顶乱摸，更不想被他亲吻额头。所以趁众人逆时针绕圈的时候，便一步步向外围撤退，约莫就要退出人群的时候，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腰上也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揽住，被一把拥在他怀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熟悉感觉，就像那天晚上电梯里的遭遇。

“卫东……”除了他还能有谁呢，那熟悉的洁厕剂的味道。

“你马上离开，晚上8点在市区玛丽圣灵医院等我。”

卫东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啊？！”我离开肯定没问题，关键是李茜愿不愿意。

当我看见李茜正一步步卷入人群中央，马上要获得左邦大师洒净、摩顶时，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我冲卫东指了指李茜，卫东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冲我挥挥手，要我马上离开，然后他又拍了怕自己的胸脯，好像在说：李茜可以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