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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沟通语境杂谈 |
本文已发表于《心理月刊》杂志
好朋友常年做编辑工作,不觉养成了说“字儿话”的毛病,依赖书面用语描述事物。比如,她会兴奋地对我说:“我在南锣鼓巷看到了那种宝蓝色、有三条平行白杠的衣服,特怀旧。”我没听懂。她补充:“就是咱们小时候运动会穿的、跟白球鞋搭配的运动服啊!”我回过神:“大姐,那叫‘蓝白条’”。
去她家做客,听到她这样指挥保姆:“把那玫瑰色的垫子换洗吧。”仿佛按了暂停键,保姆忙碌的身形停滞、茫然。我赶紧翻译:“红的。” 于是劳动又得以“演播”下去。我于是挖苦她一句:“请运用白话文。”过了一会儿,又听她滔滔不绝地教育保姆,长达五分钟的一篇演说,中心思想是鸡蛋如果煮得太久,蛋白质就会损失掉。尽管她背书般地运用了许多营养学名词,但最后真正使保姆领会的,还是一句:“我爱吃生点儿的,别煮老了。”她颓然。她家保姆也颓然。
这种“不说白话”,倒不能完全被扣上“文化优越感”的帽子,毕竟也有职业病的因素。但或多或少,优越感肯定是存在的,否则不会这么忽略听者容易领会的语境。看来,说话多不代表善于沟通;词汇准确也不代表善于沟通;让对方听懂了,才是善于沟通。善于沟通的人,有本事测定双方共同的“带宽”,以便进行有效的信息传递。不善于沟通的人,只管尽情“一吐为快”,至少在说话这件事上,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很多情况下,这其实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找工作面试的人,几乎都会快速找到雇主爱听的语境。而老板对属下,则不太在乎去反向地适应,正如我那朋友之于保姆。但是如果太强人所难,直接被影响的,其实是工作效率,老板就得为自己霸道的语境付出代价。所以,最好说白话。
第二种不说“白话”的,属于“术语派”。越有权威、越有话语权的人,也就越有权不说“白话”。比如在医院,经常看见众多我国人民莫名奇妙地花费了大笔挂号费、检查费、药费、住院费,然后皱着眉头努力诠释诊断书的意思,知道自己肯定是病了,但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病。原因何在?医生们越来越多地用术语交流,懒得对病人解释。术语在此成了壁垒,“白话阶层”的病人,只能望病例上的中国字而兴叹、听医生说的普通话而揣测。而那些肯稍微花一点时间给病人做些浅显解释的医生,就会被标榜为医德出众的典范,标准不高,白话即可。
第三种不说“白话”的表现,是“掉书袋”。我曾经与某文艺女青年聊天,每问她一个问题,她都沉思片刻,然后引用一位名人写过的句子来表态。如果想不出,就退而求其次,引用著名或者不著名的电影角色的台词。真佩服她旁征博引的能力,总能找着别人替她说话。同时我也偷偷地猜想,她肯定是下过一个伟大的决心,就是这辈子坚决不为这个世界带来一句新的话。真环保!我暗自把一个新创的“北京英文”词送给她:Zhuangbility。
曾经在某著名精英周报上看到过一篇关于“憨豆先生”的扮演者罗温-艾金森引退的报道。作者很是抒情,每列举一条“憨豆先生”的人格品质,就引用一句卡夫卡的文字来加以讴歌。如此排列五大段,两千多字。终于忍到了最后的总结,还是“张爱玲说:。。。。。。”整篇读下来,给人的印象就是卡夫卡一通猛夸“憨豆先生”,不过瘾,最后还请张爱玲帮衬。作者自己全无态度,只顾断章取义地引用。不自信至如此,倒有勇气署名。不说自己的话,还不如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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