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已经是路灯恢复以后了

进了大楼，李倜已经冻紫了。连忙上楼拿衣服以及车钥匙。

李倜的车从楼下车库里驶出来的时候，警察正在刘神的房子附近摸不着头脑。他们用警车顶上配备的探照灯把房子照得雪亮，没看见一个活物。又下车敲门，刘神的一个室友已经回来，一问三不知。两位警员算是完成了任务，不紧不慢地离去。刘神在坑里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感觉到了红蓝闪烁的警灯。他在坑里跳着脚喊叫，可是希望的红蓝瞬时就消失了。刚才是皮肉冷，现在他觉得脊梁骨都冻得发麻，真正品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他听李倜和尧瑶讲过醉鬼睡在自家门前，早上已经冻死的事儿，知道自己在这个坑里活不到早上。刘神开始第二轮努力，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爬上去。刚掉下来那会儿他试过过，可是态度远远没有现在严肃认真紧张活跃。这个坑的四壁都是滑不遛丢的结实的冰，坑底也冻得瓷实，有正好湮没脚面的、能够踩得动的积雪以及刚刚落下的那种形成冻雨的冰渣。刘神首先试图凭着腿力窜上去再凭着臂力撑起来，每一次都因为弹跳不足臂力不够和坑口太滑而重重地跌落到坑底，直到筋疲力尽，倒是不冷了。刘神又试图用手把冰壁扣出几个供脚踩的洞来，可毫无希望，扣了五下就觉得手指要掉了。

“死也留个全尸，”他可舍不得临死掉个把手指头。

他开始翻全身的口袋，找到钱包、没电了的手机、车钥匙、香烟和打火机。刘神心里又开始有了希望。他打算用打火机把冰烤化，然后用车钥匙修饰出蹬脚用的小窝。只要有两个这样的小窝，他就能爬上去了。

操作起来才知道有多难，坑里的风比地面上小得多，可还总是有那么一小股蔫、坏、损的旋风在坑里转悠。刘神必须小心翼翼地用手罩着，才能维护微弱的火苗。而每次谨小慎微地捧着火苗移到冰的附近，左手刚一离开，火苗刚一接触到冰面，那股小风就像是这个冰窟窿的守护神，立刻就把火吹灭了。刘神就急得骂娘。他干脆把羽绒服揭开，自己的上半身虚贴着坑壁，用敞开的两扇羽绒服和自己的躯干笼成一个炉膛的形状，然后近乎神圣地点燃打火机，普罗米修斯对偷来的火种也不曾这样悉心呵护。用这个方法，火苗燃得很顺畅。可右手必须不间断地按住打火机的气门，结果还没等冰壁被撼动，拇指已经快被烤熟了。他又带上手套点燃了打火机，结果发现手套的御热功能远不如其御寒功能，不久拇指又感到烫，而冰才敷衍着流了几滴汗，算是给他点面子。那支最普通的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又经不住考验，顶端的金属帽因为长时间的灼烧而变形，眼看命不久矣。刘神急努攻心，赌气把手套甩在地上，却又甩出了一个主意。

打火机努力完成了它最后一个使命就坏掉了，它把刘神的一支手套点着了，可是这只烧着的手套除了熏得刘神流眼泪以外，并没有如他所愿形成一支火把，甚至连火苗都没起，就变成了一坨焦胡。

只二十几公里，李倜的车就耗尽了所有洗窗户水，他只好先找了黑着灯仍在营业的加油站，买了六桶洗窗液，并且很有远见地加满了油，在烛光下付了帐。行驶在刘神所住的社区里，李倜深深觉得还是居住在市中心的楼房里跟别人扎堆儿比较好。他停在了刘神家门口，下了车先低头满地找，因为刘神电话里告诉他掉到坑里了。什么也没找到，他就去敲刘神的门。刘神的几个室友好像都对刘神存在与否毫不挂怀，李倜也纳闷儿刘神这个人平常人缘儿怪不错的怎么在自己家混成这样儿？还是他的室友们一个不落全是孙子？

李倜没着没落在刘神家的那条街上前后走了走，试探着喊了两声，也只得作罢，上车走了。

刘神以为他这一宿一定会冻饿而死，却想不到首先的挑战是想要尿尿，人在寒冷中好像特别有欲望排水。刘神老大不客气地冲着冰壁浇了一泡，尿带出一大泡热量，使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半天。收好命根子，他悲从心生，开始嚎叫、踢、跳、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拳头锤坑壁。

“操。。。”他大叫。

“你大爷的李倜，怎么他妈早不接电话！我没电了！”

“这是哪个傻逼的房子呀！挖这么大个坑害人！”

“操他妈的！ Fucking Stupid Canadian Police!”

“爸！妈！你们干嘛让我上这个傻逼地方来！这他妈是人呆的地方么,啊？傻-逼-地-方！”

这么一折腾，才两分钟就没了力气，刘神颓废地站在坑里，他的声音投进无边的黑暗，连回音都没有。这么折腾了一通，出了一身汗，刚一停下来就觉得冷。他于是在直径只有两步的坑底来回踱步，比拉礳的驴还可怜。坑底上的冰雪发出恶心的“噗叽噗叽”，像一个巨大的胃，正一点点地把刘神消化掉。

       李倜不甘心就此回家，他又两次拨打刘神的手机，依然关机。他就开着车在社区里漫无目的地逡巡。刚拐了两个弯儿，就看见了刘神的车。

       刘神正解开裤子撒第三泡尿，头上传来了声音：“呦，拿自己沤肥呐？”

       “操你大爷，你丫怎么才来呀。”刘神开始掉眼泪，一边完成了小便，又哆嗦了几下，然后哇哇地哭，然后呜呜地哭，然后嘤嘤地哭，最后说：“快他妈把我拽上去呀。”

       “您能先洗洗手么？刚摸完老二。”

       刘神跳起来从坑边抓了一把雪搓手。

       “这儿到不错，死里头省得挖坟了。”李倜继续奚落他。

       坑边太滑，李倜无法站住，幸亏他车里有一根拖车绳，李倜用脚卡住马路牙子，把刘神拽了上来。

       坐进了李倜的车，刘神迫不及待地把暖气开到最大。车里的收音机宣布：蒙特利尔远郊区的多组高压输电线上，结了直径超过大碗的冰柱，因为不堪重负，线塔都被拉折了腰，电线也断了，造成大范围停电，受灾的中心是蒙特利尔，同时受连累的还有魁北克西部、安大略东部、纽约州北部和马萨诸塞州北部。由于气候太恶劣，修复工作几乎无法进行，并且这种倒霉天气可能还会捅出更大的漏子来。   

       刘神这时候听什么都觉得好。灾，刚刚开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