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 

 

 

作者：维克多·雨果

 

 

来源：《文化的印记》

 

 

 

【作者简介】

 

维克多·雨果(1802—1885)，法国作家，浪漫主义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著有《巴黎圣母院》《笑面人》《悲惨世界》等。

 

 

【阅读提要】

 

《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是以英法联军侵华战争为背景的文章。巴特勒上尉本想利用雨果的显赫声望，让他为远征中国所谓的胜利捧场，但雨果，这位正直的作家，没有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反而代表了人类的良知，在这封信中强烈地谴责了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强盗行径。雨果的立场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而是世界的角度，人类的角度，他公开斥责英法政府如强盗一般，颠倒黑白，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雨果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珍视人类文明成果，尊重人类文明的创造者——“岁月创造的一切都是属于人类的”。因此，他盛赞中华民族，表达了对中国人民的同情和尊敬，愤怒的谴责了侵略者的罪行。

 

 

 

 

先生:

你征求我对远征中国的意见。你认为这次远征是体面的，出色的，多谢你对我的想法予以重视。在你看来，打着维多利亚女王和拿破仑皇帝双重旗号对中国的远征，是一次由法国和英国分享的光荣，而你很想知道，我对这次英法的胜利又想给予多少赞赏。既然你想了解我的意见，以下就是: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世界奇迹，这个奇迹叫圆明园。

 

艺术有两种起源:一是理想，理想产生欧洲艺术;一是幻想，幻想产生东方艺术。圆明园在幻想艺术中的地位，和帕台农神庙（希腊最负盛名的古建筑，用以供奉雅典娜女神）在理想艺术中的地位相同。一个几乎是超越民族的想象力所能产生的成就尽在于此。

 

这不仅是一件稀有的、独一无二的作品，如同帕台农神庙那样；如果幻想能有典范的话，这是幻想的某种规模巨大的典范。请想象一下，有言语无法形容的建筑物，有某种月宫般的建筑物，这就是圆明园。

 

请建造一个梦境，材料用大理石，用美玉，用青铜，用瓷器，用雪松做这个梦境的房梁，上上下下铺满宝石，披上绫罗绸缎，这儿建庙宇，那儿造后宫，盖城楼，里面放上神像放上异兽，饰以琉璃，饰以珐琅，饰以黄金，施以脂粉，请诗人建筑师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个梦，再添上一座座花园，一片片水池，一眼眼喷泉，加上成群的天鹅、朱鹭和孔雀，总而言之，请假设有某种人类异想天开产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洞府，而其外观是神庙，是宫殿——这就是这座园林。

 

为了创建圆明园，曾经耗费了两代人的长期劳动。这座大得犹如城市的建筑物，是由世世代代人民建造而成的。为谁建造的?为各国人民。因为岁月完成的事物是属于人类的。艺术家，诗人，哲学家，过去都知道圆明园，伏尔泰谈到过圆明园。

 

我们常说:希腊有帕台农神庙，埃及有金字塔，罗马有斗兽场，巴黎有圣母院，东方有圆明园。即使大家没有看见过它，大家也梦见过它。这曾是某种令人惊骇的无法名状的杰作，在不可名状的晨曦中依稀可见，如同在欧洲文明的地平线上显出亚洲文明的剪影。

 

现在，这个奇迹已经消失了。

 

有一天，两个强盗进入了圆明园。一个强盗洗劫，另一个强盗放火。看来，胜利女神可能是个窃贼。对圆明园进行了大规模的破坏，由两个战胜者分担。

 

我们看到，这整个事件中还与额尔金的名字有关，这注定又会使人想起帕台农神庙。从前对帕台农神庙怎么干，现在对圆明园也怎么干，干得更彻底，更漂亮，以致荡然无存。

 

额尔金(1766—1841):英国外交官，在1799—1802年任土耳其大使时参与毁坏帕台农神庙，并私自盗走大批精美的大理石石雕。其子詹姆斯·额尔金是英法联军焚毁圆明园时的英国大使，是焚烧圆明园的罪魁祸首。

 

即使把我们所有大教堂的所有财宝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东方这座了不起的富丽堂皇的博物馆。园中不仅有艺术珍品，还有成堆的金银制品。丰功伟绩，收获巨大。两个胜利者，一个塞满了口袋，这是看得见的，另一个装满了箱箧;他们手挽手笑嘻嘻地回到了欧洲。这就是两个强盗的故事。

 

我们欧洲人，我们是文明人，中国人对于我们来说是野蛮人。这就是文明人对野蛮人所干的事情。

 

在历史面前，这两个强盗，一个将会叫法国，另一个将会叫英国。我先要提出抗议，感谢你给了我抗议的机会:治人者的罪行不是治于人者的过错;政府有时会是强盗，而人民永远不会。

 

法兰西帝国吞下了一半的胜利果实，今天，帝国竟然带着某种物主的天真，把圆明园富丽堂皇的破烂陈列出来。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干干净净的法兰西会把这份赃物归还给被掠夺的中国。

 

现在，我证实，发生一次偷窃行为，有两名窃贼。

 

先生，以上就是我对远征中国给予的全部赞赏。

 

          维克多·雨果

             1861年11月25日于高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