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

 作者：余秀华

 

 

 

来源：《我们爱过又忘记》

 

 

 

来源：《朗读者3》   董卿 主编

 

 

 

 

 

 

 《朗读者》访谈

 

 

 

董  卿:你怎么评价自己的青春呢?

余秀华:我觉得我的青春是一个非常晦涩的青春。从我读书到结婚都是很晦涩的。

 

董  卿:那你在读书时代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

余秀华:我是本能地很努力，非常努力地在学习。也许仅仅是为了好胜心，我不能比别的人差。我的性格非常低调。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我爸妈是不愿意我再上学的，他们知道我的身体不可能真正地去上大学。大学对残疾人的录取标准也是非常严的。但是我就一个人跑到学校去，直接跑到校长办公室，我要求上学。校长看我求学心切，就同意了。

 

董  卿:读高中就要住宿了吧?你能完全自己照顾自己吗?

余秀华:我真的是不愿意去食堂，我觉得我排在同学中间，周固的人会看着我。我吃饭的样子也不好看。别人老是看着，我心里就不太舒服，我害怕他们看我，我特别紧张。我一紧张，就会想我会不会又把饭搞到地上去了。

 

董  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紧张了，不再害怕别人看你吃饭的样子了?

余秀华:我到现在都挺害怕的。我觉得一个人的自卑心理，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除的。

 

董  卿:可是你现在已经出版了诗集，证明了你的才华，还会自卑吗？

余秀华:就算这些事情能够证明我的才华，但它证明的仅仅是我的才华而已。它并不能改变我生命、生活里的许多琐碎的事情，还是得靠你一点一点地去做。在这个过程里产生的自卑，产生的绝望，它还是存在。假如说オ华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补偿，那么还一定有它不会给你的东西，永远也不会给。从这一方面讲，它又是生命的平衡性。

 

董  卿:你愿意交換吗?知果上天可以让你交換，你愿意用你的才华、这些诗，交换一个正常的身体吗?

余秀华:我觉得也不好。放眼望去，大街上全都是好看的面孔，但是这些面孔后面有没有一个美丽的灵魂?这是主要的。

 

董  卿:你有一个独特的灵魂。

余秀华: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但很多人在生活的过程里，自己掩盖了自己的独特。我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这样的人天然地具有一种毫无顾忌的心理，所以我不需要掩盖自己本身的独特。这反而成就了我。

 

董  卿:在你的诗里，有那么多的篇章都在写爱情。

余秀华:缺什么补什么。(笑)十九岁的时候我就结婚了。我记得上半年我还在学校，下半年我就结婚了。我真的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我甚至不知道结婚以后还要生孩子，还要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我真的一无所知。所以一结婚马上就觉得不适应。因为自己的无知，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这可能是上天从我生命里拿走的、不会归还的一部分。

 

董  卿：2015年你离婚了，这段婚烟维持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余秀华:对，整整二十年。所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哀的不仅仅是你在婚烟里面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因难，还哀的是两个不对等的灵魂在里面的煎熬。所谓的“贫贱”，“贫”是可以好转的;但是“贱”，我觉得更是一种心理的落差，有落差才有“贱”的产生。但我从来不觉得我的灵魂比我前夫的高贵，我只是觉得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里，观点的不一致，心灵的煎熬是一种“贱”。

到了2015年的时候，我有钱了，也不是很多钱，就是我的钱可以给他买一个房子，然后我就给他买了一个房子，婚就离了。就这么简单。

 

董  卿：那你现在一个人，是不是觉得自由了呢?

余秀华:不一定离了婚就很自由，我现在也很不自由啊。

 

董  卿:为什么这么说呢?

余秀华:我觉得最好的自由是你的生活状态是你最喜欢的。但是我这个身体，这个外貌，很不符合男人的审美标准。不过我也有恐惧的时候，当有一个人真正爱我的时候，我又会马上退缩。我真的是害怕。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我觉得自己越未越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董  卿：所以你很矛盾。其实一方面你很勇敢，你可以去主动追求你所爱的人，你喜欢的人;可是一方面你又在逃避。

余秀华:我又很自卑。所以我是一个很纠结的个体，纠结的灵魂吧。

 

董  卿：也许就是这样的灵魂可以让你写出诗。我也很喜欢你写的这首，叫《五月末》:“一朵花开够了就凋谢，但是我不能/衰老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我竟如重刑犯/保持缄默”。那你还相信未来吗?

余秀华:从我年轻的时候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未来。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董  卿：你还相信有一天，可以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吗?

余秀华:我真的布望有一个人来疼我，来爱我，来关心我，来照顾我。但是谁会这么无私地来爱你一个残疾人呢?大街上有漂亮的、好看的，随便抓一个都比我强。想到这些事情，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董  卿：但你还是把很多的美好留在了你的诗歌里面。

余秀华:我得活着，所以我得依靠幻想来活着。

 

董  卿：你把在现实生活中所体会到的疼痛、残缺，甚至撕裂，作为了你创作灵感的源泉，所以我们也看到了，余秀华用最摇晃的步伐写出了最坚定的诗句。那些诗向就像阳光透过了水晶般闪耀出光芒，也折射出了你的灵魂。我期待着有一天，你告诉我:“我对某一个人说出了我爱你。”

余秀华:会的。如果下辈子还能相遇，我会告诉你。

 

董卿：那你要为大家读什么?

余秀华:我为大家读一首诗，《给你》。

 

董卿：你想献给谁?

余秀华:献给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些人。

 

 

 

 

 

给你

 

 

一家朴素的茶馆，面前目光朴素的你皆为我喜欢

你的胡子，昨夜辗转的面色让我忧伤

我想带给你的，一路已经丢失得差不多

除了窗外凋谢的春色

 

 

遇见你以后，你不停地爱别人，一个接一个

我没有资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着，是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尽，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

 

 

我爱你。我想抱着你

抱你在人世里被销蚀的肉体

我原谅你为了她们一次次伤害我

因为我爱你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但是我从未放逐过自己

我要我的身体和心一样干净

尽管这样，并不是为了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