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杀长城》

　　由此可知，要接近这段长城，必须走很远很远的山路。俺们在老阎家睡了一夜，早起吃过饭，便三三两两，向东走向通往长城的山口。奴婢兴奋地穿梭在俺们中间，它认识路，可无声地带领俺们到达山巅，这样的狗，才是真正的好领导。不过，俺们刚走过一口冷泉井，立于一座破败的老宅前，就见好领导扎进一大片牛粪中，快乐地翻滚着。刹那间，领导从一只最招人喜爱的狗变成人人敬而远之的赃官，干群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好在奴婢有自知之明，上山后只要见到溪水，就跳进去翻滚，企图洗去污点，但它身上仍然散发着臭气，人人避之。就在领导在牛粪上翻滚时，俺越过领导和牛粪，望见山口对面的小路上有3个带红袖标的农民，他们是护卫长城和山林的人，轻易不许陌生人上山，不让任何人拿走任何长城上的遗产。

　　趴趴走到破败的老宅前才知道，娘和爹要带她上山自讨苦吃，于是想起昨日进山之苦，站住死活不走了，大哭，成功地拖住了娘的后腿。不得已，她娘只好带着她，跟罗阿姨王叔叔回阎家喝茶，像小资产阶级一样享用着平庸安适的山间生活。俺们其余的人，在奴婢和彩霞夫妇领导下，毅然或不毅然地走进山口小路，企图磨练自己或企图少花力气接近传说中的野长城。

　　其实，不用啥领导，一路上的山林中，凡遇到小岔口儿，总会发现一条树枝上轻轻绑着这样的小黄塑料条，指引着迷惑的登山者，沿正确路线，抵达同一个目标。

　　出了城才知道，野山间有这种野情趣的都市人不少，令俺等懒散滞于城中的人汗颜。俺们一路留着大汗，在山谷间上行。老师们不敌他们的孩子，有被学校严重压抑而突然迸发的无限体力精力，于是不断地三三两两地脱离了革命队伍，屈辱无声地返回老阎家，等待罗老师和趴趴的质问讥讽，然后加入喝茶者列，准备着一同嘲笑更晚回来的失败者。而山间，奴婢领导在欢快地上下奔跑，彩霞老师和丈夫的带队原则是，不停地说“快要到了”，很像俺的团长俺的团，估计跟“长征”宣传队的手法也差不多，有体力有希望的战士会被骗到陕北，无体力丧失理想的战士就成了喝茶逃兵。呵呵，最惨的是尚老师，他老人家跟在俺身后，在一个小岔口儿的树林间站下擦汗喘息，暗自思索着彩霞夫妇的红旗究竟能打多久，终于脱光上衣，悄无声息地下山叛变了，而绕过陡坡山林50米，即在长城脚下。尚老师不再相信彩霞的“就要到了”，相当于1949年9月的时候叛变了，肯定会遭到以罗老师为首的喝茶派和以彩霞为首的长城好汉派双双奚落，落得个反革命和革命都不待见。毛主席不是说了吗，你们不要做骑墙派，走第3条道路，是没有出路的。

　　实际上，自尚老师起意叛变处，再爬10米陡坡，转身，即可透过茂密的山林，看到上面这幅画面。据传，尚老师原为体育教师，调走了，值了一夜班，没咋睡就开车来了三岔村，夜里被拉去打麻将，之前又被灌了几杯白酒，所以体力透支。主啊，原谅他吧。那么下图中，这位坐在废长城上耍赖不走的大胖小子是谁呢，是罗老师王丈夫的公子。小子挺不容易，昨天下午跟着俺们西去进山，今天早晨又跟着俺们东去爬长城，累呀。再加上其足有旧伤，袁世凯就因为有足疾，被撤消党内外一起职务，轰回河南老家，所以足疾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主呀，也饶了罗公子吧。想想看，一会儿他要一瘸一拐下山，那比上山还危险！事实上，公子下山时，确实一下没踩住，足疾，急速滑向山下，亏得俺求过上帝，用一棵树拦住了他的粉身碎骨。

　　下山吃饭的时候，罗公子仍然心有余悸，像祥林嫂一样念叨着：“俺真傻，俺以为北京的山不会摔死人，谁知道那一滑，要不是那棵树，俺真傻，俺总以为北京的山不会摔死人。” 

　　反正罗公子一爬上长城，就扔掉拐杖，一屁股坐在这里，多一步也不走，就等着大家一起下山。

　　其他几个孩子，在奴婢和彩霞丈夫的看管下，从罗公子身后跑过，爬到上面这幅图片的最高点，欢快地向四下大喊。彩霞和俺决定，不能到这个高点就算啦，俺俩要沿着残破的长城一直爬到画面左上方那个裸石山峰下。彩霞认为，长城到那儿好像断了，她要证实一下那的确是断口儿。俺认为，那是视觉错误，裸石山峰前面那片绿油油的也是一座山峰，长城爬过那儿向下探去，绕过裸石山峰，与远处山脊上的长城汇合。于是，俺俩带上奴婢，向那座石山攀登，要看个究竟。

　　这是俺俩见到的第1座敌楼，这不叫“烽火台”，叫“敌楼”。过去，老阎家在山顶和长城上把守，阻止游人登城，他把牛羊赶上山来，兼做牧民，所以这敌楼，窗洞被城砖封死，即使其顶部已全部坍台，成了天井，但四下不进风，顶部四周砖缝里已长出茂密的灌木，把牛羊往这里一赶，古代边防军的军事营地就成了和谐的牛羊满圈，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养粪，洋溢着浓烈的腥臊味儿。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行为，牛羊吃了砖缝儿中间的草木，对永远失修的长城是好事，但吃了草，就得拉粑粑，草木吃了粑粑，就长得更旺，能把长城撑裂、肢解、淹没。至少俺不大喜欢把窗洞封死，不该人为改变它的风貌。

　　穿出这座敌楼，右手下方，是这座破败的小拱门，门内砖缝儿中长满旺盛的灌木，门外城砖散落一地。

 　　往前走几步，是阎老爷子垒的一道路障，大概是想拦住徒步走长城的人，同时也拦住牛羊的去路。

 　　彩霞和俺穿越这座被改为羊圈的敌楼时，身后已无其他人，只有奴婢跑前跑后，要伴俺俩到尽头。

　　这一段，路面灌木不多，但围栏横卧，碎砖满目，不知是风吹使然还是地震破坏，总之很心碎。 

 　这是另一座敌楼，让彩霞摆了剖撕，她体质真好，不愧是体育老师，俺数度令她喝水，她全拒绝，说自己是属骆驼的。俺怀疑，第一，她不舍得喝俺的水，怕俺渴死，第二，她不敢喝俺的水，万一俺在水里放了药，这荒郊野岭的，丈夫又不在身边……呵呵……哼哼……

　　这座敌楼离山口更远，所以人迹罕见，羊粪也只有两片，里面散落了顶部垮塌下来的砖石，狼籍一片。

　　出敌楼一望，路几乎被堵死，长城路面上长满灌木，比俺还高。俺约莫着，再过半个世纪无人来管理它——俺说的不是修复，俺只言组织爱长城的同胞来此，除草拔树——东部长城将被草木绞杀，长城上下的草木将连为一体，把长城彻底掩埋。

　　彩霞和俺努力让开荆棘，贴紧着右侧箭垛，向横在眼前的巨石山爬去。时近午，天无云，大热。

　　登高，回望刚刚走过的那个敌楼，其顶部完全坍塌，而顶部四周砖缝儿中的灌木兴隆，它们似乎不是长在顶檐环周，而像是一盆花树，是平地长起。真乃，长城将死，草木更旺。

　　像不像是群山间的一曲挽歌，悲壮而寂寥，没有人医治抢救它，它就将这样寂静无声地死去，没有任何挣扎和动静，时而有几位真诚的心痛者光顾，看望行将逝去的它。而只有从它这里走过，才能真切地感到，俺们这个民族，其实没有昨天的记忆，昨天是一文不值的，似乎明天的基础只是今天。

　　彩霞和俺，就是从这片茂密的丛林间艰难穿过，抵达了巨石山的脚下。彩霞的判断是对，俺的判断不对，事实上，东大楼长城顶到这座乳白色的巨石山峰，便断了，长城尽头的左右，又都是悬崖，俺们无法自城墙上走到下一段长城，那段长城在巨石的另一面开始，继续蜿蜒。

　　已是正午，俺俩和奴婢必须倒退着向回走，然后下山与渐渐庞大的喝茶队伍汇合。返回的途中，遇到下面照片里的这些定期徒步走长城的爱好者，相距还有50多米时，右侧绿衣女子听见俺和彩霞在上面说话，断定“这是阿忆的声音”，于是召集大家尽快爬上来，与俺合影留念。临别前，俺给他们拍了这张集体照。

　　临下长城时，又碰到一家三口儿中年人，也是热心电视观众，合了张影，便下到山路上。呵呵，下山的路尽管不累，但很险，似乎走了好久好久。一路上，山林葱茏，有各种婉转的鸟鸣。彩霞说，秋天清晨，会有录音师来这里专门录各种鸟鸣。热爱生活的人真多。俺挺喜欢这里，但有一点遗憾，俺绝对不能理解游人为何以非要把空瓶子等等垃圾丢弃在这片可爱的山林间，一路都会零星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