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损,皮犹在》
标签:
翻翻月刊10月号总编卷首语 |
分类: 《翻阅日历》半月刊 |
文/ 阿忆
有几种恶事,最容易引发集体愤怒,其中之一是,治病的害死人,制药的毒死人。2006年夏季,曾有11位患者,怀着对医药专家的天然信任,注射了安徽华源药业的欣弗葡萄糖,不幸殁命,其他数百人,若不是发现和抢救及时,命运大体相仿。于是,医药夺命的愤怒,伴以惊悸、恐惧、怀疑、不安,第1次汇集成海洋,席卷了整个中国。情至10月,欣弗注射液在生产和销售环节上均已得到控制,但愤怒仍在蔓延,阜阳市撤消了华源药业总经理裘祖贻的一切职务,但众怒不减,一心要取裘祖贻的项上人头。这种高涨的激情和低水平的愤怒,很快造就了一种简单而暴躁的舆论,最后由于出人意料的戏剧性结局而戛然而止。
10月31日深夜,裘祖贻给华源同事、妻子、孙女分别写好3封信,穿上新衣新裤,在客厅悬梁谢罪。情况急转直下,裘祖贻被发现了良心,比起当时为逃避死刑而正在上诉的巨贪们,裘祖贻更像个英雄。于是,一切都过去了,社会的表皮伤得到了偿付,内部构造也安然度过危机,静静地继续潜伏好,漠然运行着。一切都像从前一样,有人依旧无声地流汗掉泪,有人悄无声息地笑了。
欣弗葡萄糖酿成命案的原因是,华源药业在生产过程中擅自降低灭菌温度,缩短灭菌时间,增加了灭菌柜的装载量,最终影响了灭菌效果。十分讽刺的是,像每一位著名的生产管家一样,裘祖贻最爱说的话是“质量第一,质量至上”,他的口号是“以产品质量赢得市场”,他还确立了“质量买断”、“质量责任追究”、“产品出厂许可证”制度,强调对质量问题必须一查到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最终,恰是质量问题要了他的性命,他的质量神话也成了笑柄。这使消费者几乎把全部目力都放在了生产者究竟还会不会有诚信的问题上,然而,查看一些资料,冷静想一想,这其实根本不是关键问题。
欣弗葡萄糖的零售定价,是每瓶39元,但出厂价只有2.2元,生产者的利润不足0.5元。也就是说,欣弗零售价的94%被中间环节拿去了。中国商业界这种制度性的贪婪,牢固控制着所有渠道和市场,药界也不例外,经与医院达成“处方回扣”的盟约,医生对药品的过度劝用受到极大激励。那么,倒霉的是谁呢,俺们最容易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患者,他们支付了高昂的药费,却不知道钱支付给了谁。但是,生产者不倒霉吗,他们投注的劳动最多,承担的风险最大,推广费和广告费也由他们全额付账,但获利却最为微薄,完全可以用“可怜”2字来形容。只要他们愤愤不平,惟一的出路是偷工减料,由此酿成的大祸又总是由他们全部负责。2006年10月,欣弗事件使密而不宣的药价结构曝露天下,但很少有人意识到,在中国所有畸形的产业链上,开端的生产者和终端的消费者同样是弱者,但却势不两立,拔剑相向,而产业链上始终沉默不语的商务环节,已悄悄拿走94%的价款。这种机制,无端欺瞒的是患者,始终欺凌的是生产者,流通商和收取回扣的医院占尽便宜。可是,一个健康的社会,怎么可以容忍生产者惨遭如此压榨,被迫以鸡鸣狗盗的方式去自救呢?
裘祖贻是华源的恩人,他曾临危受命,扭亏为赢,三两年就救下华源员工的生计。但他自己没有房产,一直租住临街的旧居民楼,过着简朴的生活。由此可以理解,在他的遗体告别会上,赶来送行的华源员工何以站满大厅内外,哭声四起,工人们何以要步行5公里,一直送他去火葬场。但裘祖贻的死,真乃一毛损而皮犹在,大家先是为消费者愤怒送葬,而后为生产者含泪收尸,两厢都具有十足的吸引力,于是灰色盲区被忽略了,中间商暗自庆幸着,安然地把一笔笔巨额利润存进了银行。一切照常运行,直至下一次危机。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