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克宗周年祭
2015年1月15日春城晚报·深度周刊
2014年1月11日凌晨1点30分左右,香格里拉县独克宗古城核心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烧。
新年伊始,大理巍山古城600年的城楼拱辰楼也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
2015年1月11日,是独克宗古城被烧后一周年的日子,一年前被大火焚烧的独克宗古城如今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当地政府和原住民、商户是怎样去恢复和打造曾拥有1300年历史的独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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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版正文】
文脉在,独克宗就在
时隔一年后,我们再次来到了香格里拉县的独克宗古城。已是寒冬,仍有三三两两的游客,不过比之其他季节则清冷了许多。在一年前的那次火灾中,游客最为熟悉的四方街及店铺一并被焚毁殆尽,除了嘘唏,如今到访的游客也只能在核心区之外的地方游览。
一年后的今天,一些房子又在原地建盖起来,只是并未开业或者挂出出租的招牌,一些被烧毁的文物注定回不到今天了,令人痛惜。回想一年前被烧的绝望,看看自己重新又矗立起来的房子,无论是原住民、商户和政府官员,心里又重燃了希望。
心中的古城 生于斯长于斯的家
1月8日,距离独克宗古城被烧一年还有3天时间。这天早上9点左右,雾沉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点点雪花,不一会儿,雪越下越大。
陈建生在家里围着暖暖的壁炉,他始终忘不了一年前那个冬日,在自己的店铺被烧后,便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说起自己土生土长的独克宗镇,陈建生满怀感情。在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他经历过贫困时的逃离,后来,在获得了一点资金后,又重返故土创业。
上世纪90年代初,在陈建生的印象中,独克宗就是年幼时他的独克宗。这个小小的、古旧的镇子,据老辈人说祖先是按照佛经来建的,房子是破破旧旧的藏式木结构房子,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每家人都过着清贫、快乐又安宁的日子,陈建生觉得,可能是大家信佛的原因吧。
即使是到了21世纪初,镇里人们的生活依旧十年如一日。
迪庆藏族自治州文物管理所所长李钢小时候的记忆依旧清晰。那时,古城里几乎都是“铺子式”和“达拉式”的民居。铺子人家的窗户开得大大的,其实窗户就是铺子的门面,大大的铺面后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货物。
当时,古城里面,每家一个的火盆是必不可少的,这个火盆架上可以放脚,火盆里的栗碳烧得旺旺的。
“达拉”在蒙语中是关马的圈。这样的建筑是在正房的前面围有一圈土墙,即是天井,而这个天井里就关着牛马。上面住人,下面养牲畜。李钢记得一楼的圈可以隔开,隔出来的一间放秋收时收获的蔓菁,这是冬天里喂牦牛的最好饲料。同时这里还是储藏酸腌菜的最佳地方。
每年的初冬,他祖母都要领着母亲和家里的其他劳动力,将地里的青白菜割了,放在太阳下晒上一两天,然后就将整棵的菜放进大木缸里,摆好压紧后,再放进盐水。到了春节前,就可以从结得厚厚的冰里捞出一颗颗腌好的酸腌菜。他到现在也忘不了将刚宰杀的猪肉和酸盐菜一起炒拌而成的那一盘菜,通常他会舍不得立即下口,要等到嘴里攒满了口水,然后才狠狠地咽下去。当然,这种酸腌菜现在很少有人做了。
古城的路都是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说不清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建国以后出生年龄最大的一拨人,从一出生起就只以3条街来称呼整个古城的某个方位:金龙街、北门街、仓房街。
陈建生一直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围绕四方街居住的都是打刀的、打铁的、做皮子的、做藏鞋卖的,而这些也是独克宗小城唯一的商户了。他们服务的对象也都是城里的住户们,要说有商业的味道,最多也只是一些摆零食烟摊的小铺子。当时,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而他的小镇也在多年后一下子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他们都被这个叫独克宗的小镇所陶醉,为这里的一切而痴迷。

热闹的古城
放眼看去都是人流
陈建生和李钢都愿意把自己叫作原住民,对独克宗,他们一直怀有深厚的情感,虽然,他们早已离开了那里,搬出古城,去寻找清静的去处,远离那喧嚣与热闹。
尽管在许多游客甚至在原住民眼里,如今的独克宗不过就是另一个丽江,但他们也觉得“独克宗就是独克宗,谁也代替不了”。
陈建生记得,在上世纪90年代初,独克宗古城里开始出现了背着大旅行包的人,有些还是蓝眼睛白皮肤的外国人,每每这时,古城里的人都会驻足观看。后来,陈建生知道这就是背包客。他发现,背包客们竟然那么痴爱自己并不喜欢的破破旧旧的藏式房子,爱他们手工做出来的东西,还爱他们的历史和文化。更热衷于在这里停留,住上十天半个月,坐看云卷云舒。
从在酒店租了两平米的地方供外来客吸氧开始起步,到最后做自己祖传的卡卓刀,再到后来养藏獒,如今的陈建生已是迪庆州比较成功的企业家了。
2000年初,陈建生在古城的四方街附近开了古城第一家商铺,卖属于自己民族的刀——卡卓刀。这个商铺也是他的家,上面住人下面做生意。那时,四方街还是四方街,周围就是一些零星打铁的、制皮的、做鞋的,但是,随着外地人的增多,已经有了热闹的气氛了。
而在李钢的印象中,独克宗古城真正热闹起来是在2004年,这一年,政府频繁地提起了“开发”两个字。在古城人中大力宣传——独克宗要开发,要把它打造成一个开放的、让世界都知道的独克宗。
李钢当然是兴奋的,毕竟自己的家乡要被更多的人知道了,在独克宗,有许多值得记忆和留恋的东西。比如那街与路,那老屋旧宅,那些古老的庙宇以及让他一直为之自豪的1300年的历史。
原住民们的期盼都是一样的,他们希望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家乡,当然,他们还希望能给这个古城增添新的活力和生机,也能让他们清贫的生活慢慢富足起来。
不过,“开发过热了,过热了。”10年后,李钢承认,古城完全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慢慢在人们的认识中发展,而是在以几何速度热闹并膨胀起来。随着180多公里以外的丽江的热闹,这股热风很快吹进了香格里拉县,吹进了独克宗这个古老的城池。
在小城里,陈建生看到的不只是背包客和自驾游的旅客了,还有一辆辆大巴车拉进来的游客,更多的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人拥了进来,全国各地方言夹杂,外国话和中国话灌满耳鼓。不论哪里来的客,迪庆人总是以他们最纯朴的爱来迎接。但慢慢的,“招架不住了”。人越来越多,需要的房间越来越多。每天,接踵而来的满大街的人流,让过惯了清静日子的他们有点不适应,渴望就此发财致富的人也蠢蠢欲动。
10年时间,独克宗一下子盖起了上千间木屋、上千个铺面,民族的非民族的东西都摆在了铺子里任游客驻足观赏,还有许多酒吧也夜夜笙歌。多数原住民把房屋都租给了外地人外国人,自己搬出去找清静了。只有少数的原住民留在自己的屋子里,开个铺子卖东西。
陈建生非常庆幸自己的眼光,他早在10多年前就在村里买下了5幢房子,而在独克宗火热的旅游潮来临时,他把这5幢房子全部都开成了商铺,主营旅游商品,推销卡卓刀。就此,卡卓刀的名气在10年间经久不衰,人们凡到此地都会买上一把,邮回家。
李钢则在文物考察之余,与当地的文化人合写了一本推荐古城的书,他想把自己美丽的独克宗介绍给人们,告诉人们,如何才能了解这个城的历史,安享这里的美丽。
在10年的时间里,这个小城热闹非凡,它的确如人们所料,走向了世界,人们认识了梅里雪山,也认识了独克宗。
燃烧的古城 1300年的家没有了
在一年前那场大火中,陈建生的5幢房子都被烧了。他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回忆起来伤心,绝望,难过”。
从古城的后门向里走,很冷清,几乎没有什么人,一年前被烧的痕迹仍然可见。再走到当年摩肩接踵的四方街,这里堆着许多钢管类的建筑材料,有几幢新的木房屋已经矗立起来。周围空无一人,一片冷寂。
2014年1月11日凌晨1点30分左右,这个中国保存最好、最大的藏民居群,茶马古道的枢纽,藏王3个儿子之一的封地的古城其98亩多的建筑毁于火灾。
大火整整烧了10个小时,陈建生和所有的居民、商户在寒冷的风里也整整站了10个小时,所有人都在流泪、痛哭,以至绝望。
陈建生在10年的时间跑遍全国各地高价收集了上千把名刀,他挑选出了几百把,“我想下面店铺卖刀的同时,我在楼上开个名刀博物馆,把自己的店铺做得有点文化。让所有的游客都来参观。”不曾想,他正准备开张之时,却因为这场火灾遭遇了灭顶之灾。他27把最好的刀,全被付之一炬,他的理想也随着大火而破灭。
当陈建生赶到火灾现场时,现场已经被封锁无法进入,“当时就只烧了不多的几间,离我的房子还特别远,我想赶快帮忙灭火,就不会漫延了。”陈建生开始招呼其他人和消防官兵一起救火,可是,消防栓喷了几分钟就没有水了。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火随风势会越烧越大,最终在5点20分时,烧到了四方街。
早上7点20分,他的最后一幢房屋被烧。“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漫延啊,我彻底绝望了。”他的心在滴血。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这一炬烧掉了陈建生半生的心血,损失了4000多万元。他能抢出的只有16把玉刀。
一片哭泣声在寒夜中此起彼伏。
在文物保护专家李钢的眼里,他的心也一样在滴血。一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和同事在寒风中一直站在自己办公楼的顶部,紧紧地握着水枪,害怕大火漫延到自己脚下的这幢建筑物上。这是一幢文物,不能毁啊!
最终,一些老建筑在大火中倒塌。在核心区烧毁了6个文物保护名录,阿布老屋、铸记商铺等。李钢心痛得很,虽然更重要的古建筑分布于没有被大火染指的金龙街,但是“古城是一个整体概念,火灾造成古城核心区一半以上毁损,从清末以来形成的空间格局也被破坏,不能低估火灾给传统文化带来的冲击”。
本该好好保护的重点文物,历经成百上千年的沧桑,却抵不过现代人的不当利用。文物之所以称之为文物,就是现代社会无法复制,一旦损毁,便意味着永远消失,即便以先进工艺复原,也会失去原有的韵味。
李钢就这样在楼角站了几个小时,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1300年的“家”被烧了98亩多。自己这些年一直都在呼吁“过热了,过热了,要控制,要控制,可是还是被烧了”,而让他最为伤心的是,古城即将申报国家级历史名城。
大火烧了将近10个小时后,火情才得到全面控制。343幢房屋化为废墟,除烧毁大量古城民房外,对居民财产造成严重损失,古城基础设施严重破坏,烧毁大量文物古迹、唐卡等。经初步测算,大火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1亿多元。
大火过后,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飘洒洒,雪覆盖了那些断壁残瓦,却无法平复古城人的心。
未来的古城 以旧支旧以旧透新
据香格里拉县旅游局的数据,古城没有被烧之前,旺季每天8000人,淡季4000人,平均每天5000人,烧了以后,旅游人数下降了18%。但这个数据对于遭受创伤后的古城来说,却算是一个好消息。
一年后的1
月8日,我们再次走进了独克宗。大雪依旧在下,路面湿滑难行,虽然这样,在古城,仍有一些游客,三三两两在雪花中游荡,或叹息或留影,当然,他们更乐于在未被那场大火殃及的地区留影。雪越下越大,在去年被烧的核心区里,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残垣断壁,但仍有许多崭新的木结构建筑的门面矗立起来。
在完成了前期的抢险救灾、过渡安置和场地清理等工作后,古城恢复重建工作在随后的几个月展开。独克宗古城“1·11”火灾恢复重建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郭东生说,此次恢复重建不仅是恢复被烧毁的部分,而且还要对整个古城原来存在的诸多问题进行妥善解决和处理。此次重建时间为3年,投资12.227亿元。
之所以要投资12亿元,原因就在于要解决好、处理好古城的基础设施和原始风貌的矛盾,以旧支旧、以旧透新,而且基础设施要尽量现代化,比如所建的房屋、通电、通水、排污等等能够按照现代的理念做好。
郭东生说,到目前为止,省政府现场办公会确定的恢复重建安排的1亿元资金已落实到位,已经拨付到指挥部账户上的资金为8940万元。一年来,指挥部主要抓了基础设施和民居复建工作。11条道路的管道铺设及道路铺装等工程,完成投资3000万元。
根据“统规自建”的要求,古城的民居复建工作于去年8月25日正式启动。原住民兼商人的陈建生,他的房子在去年9月30日动工,由于经济实力还行,他的房子是第一批完工的。他再次把自己另一半的家产拿出来,加上政府的补助,自己按政府的规定建起了5幢房屋。
“目前我的房屋基本已经建好了,就差内部装修了,我想等四方街的道路都平整好后,我就能开业了,继续经营我的卡卓刀和民族工艺品。”陈建生仍然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不久的将来能开一个名刀博物馆,虽然这次大火几乎让他血本无归。
当然,他也觉得在这次重建中政府能够合理统一规划,排除基础设施隐患,做好基础设施建设,不能再出现一星半点的火情了。“道路的维修、通讯电缆的铺设还是非常不错的,古城复建,动工前政府的统一规划很重要”。
郭东生介绍,民居复建工作启动后,部分损毁户中已经完成复建68户,完全烧毁及完全拆除的152户中有86户申领了报建表,经指挥部审核批复了79户,兑现受灾民房复建启动资金600多万元,76幢房屋已经开始动工。现在,政府从3个社区甄选出了6户重建样板房,根据房屋使用功能的不同,提供了不同的设计方案和平面布局,目前已完成施工图设计待开工建设。共计完成民居复建和改造提升建设投资2.5亿元。
当然,也有一些原住民提出了一些异议。目前,排污管道已经铺好,但是个别商户觉得直径40厘米的管道太细,但是既然已经铺好也没有办法。而政府在监控上也出现了疏忽。本应按统一规划建设木结构的房屋却最先建起了两幢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屋。我们发现,这两幢房屋就矗立在从古城后门进入的道路上,像两道不和谐音符。但是,造价如此之高的房屋结构,拆或不拆?
郭东生承认,这一年来他们面临着两大问题和困难:资金筹措和确保古城特色。“古城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大量资金,因为生态保护和防火防震的需要,将采用环保型、节能型材料作为民居复建的主要原材料,使得建设成本大大增加。”而李钢则想得更远,担心也更远,这次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古建筑的保护问题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尽管都面临困难和问题,虽然高原大地因为寒冷,土地冰封无法施工,仍有许多搭起的木架下工人们在忙碌着干活,准备木料,等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起房梁,建房屋。仍有居民又修起了自己的房子,并打出了“出租”的招牌。
正如李钢所说:“独克宗的文脉一直在,永远在!”
本报记者 邓建华 发自迪庆 责编 高小进
【春城晚报·深度周刊/主编雷鸣邓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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