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如果我知道你会自杀……

■张京徽

第一次见到陈丽，是2003年，我第一次来到云南，和余地下了火车后辗转坐了半天公交车抵达丰宁小区的家中，陈丽来楼下接我们。那时候的陈丽还在上学，借住在余地家中，是个清秀腼腆的小女孩。最后一次见到陈丽，是在陈磊的婚礼上。当时我居然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新报。那是我第一次和陈丽唱歌，我惊讶地发现，她唱歌原来很好听。8个月之后，在另一个人的婚礼前一个星期，我正在厨房里炒菜，忽然就听到了电话那头她的死讯。

    陈丽是我在云南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在我记忆中，陈丽还是会经常出现在我和余地在家里，有时候她男朋友来了，我就让出床，睡在客厅的地板上。我还记得有一晚我在客厅的地板上聚精会神的看书的时候，陈丽很尴尬地从卧室走出来，蹲在我身边，小声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的，在我们眼中，床属于公共资源，并非你的私有财产，可以睡一个男人，也可以睡一个女人，可以睡一男一女，也可以睡一大堆人，我们在那张床上进行了无数种组合的科学实验，最后那张床终于被我和龚总在某个夜晚给睡塌了。后来，我进了新报，再后来，陈丽也进了新报，我们做了同事。有次在吃饭的时候，我还和陈丽开玩笑：“陈丽，我们可是睡过同一张床的哦。”陈丽妩媚地一笑，和我喝了一口酒，仿佛是在祭祀那张床的在天之灵。

    我记得陈磊结婚那天晚上，我和陈丽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老呢。”陈丽照例妩媚地一笑，然后和我干掉了最后一瓶啤酒。我一直嗨到最后，我甚至没留意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有次在臻万的4楼吃饭，我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很像她，但我不能确定。现在想来，那就是陈丽，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包括背影。

    如果我知道她会在一个多月以后，就在距离我几百米之遥的房子里面自杀，我一定会上前叫住她，我会问她这么多年来到底过得怎么样，我知道我一定会劝她：“陈丽你去北京试试曾园给你找的那份工作吧，陈丽你去广州找马岚吧，陈丽你离开这个地方吧，你离开这里，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我知道马冲会那么快死去，我那天就会在走廊里叫住他，我想他照例会说：“等我把这几张图传完就走，你先去楼下叫郑芙蓉嘛。”然后一帮新报的老男人从晚报的楼里走出来再吃一次杀猪饭，菜永远是那么几个，酒永远是那一种，甚至就连话题都永远是那么几个。当时我没意识到，一起吃饭的朋友，很快就会有人永远退出了。有些菜不会再有人点了，有些话题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如果我早知道，余地会选择自杀，我会怎么样呢？我记得我和周重林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的答案是麻将。我们天真地觉得，如果我们每周听一次余地在麻将桌上骂娘，如果余地每周给周重林20元打车，那么历史是否会被改变？

这么多人相继死去，我很诧异，在我觉得自己一直都还是那个答不出问题的中学生的时候，在我觉得还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的时候，原来生命已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收官阶段，每天起立的时候，站起来的同学都会减少一个；在我没准备好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完了生命的全部历程；在我还在埋头写作业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答卷上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站起身把所有的考卷拍到讲台上，决绝地一去不返。他们平常看起来是和你一样的人，你们睡同一张床，你们一起骂同一个人，你们一起满怀憧憬地讨论未来，你们在同一层楼里办公，无论在昏暗的灯光下还是猛烈的阳光下，你们离得曾经如此之近。突然之间，他们就告诉你，他们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他们爱完了所有的人，他们过完了了所有的时间，让你不知所措，让你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效率太低了？

我还记得9年前我到昆明的那个下午，阳光猛烈，我，余地还有陈丽三个人满头是汗地在那个简陋的房子里忙活。我以为那是一个开始。9年后的今天，三个人中的两个人已经相继主动结束了生命，只剩下我，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呢，为什么没有死去的那个人偏偏是我呢？我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也感到身处某个预言中的无力。

大家保重吧——这是我今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陈丽就住在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马岚叮嘱过我，让我有时间约她出来聊聊，我也曾无意中和某人提过，有时间约陈丽出来一起吃饭吧，我真的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没时间的那天。

【温星按】2007年国庆期间，也是同事，曾经的新报人，诗人余地，也是自杀。当年我写过悼念文章。

不留余地的那个诗人
——再悼曾经的同事、诗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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