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妈短信，她已经去看过二宝了。还是老样，不过是土被雨冲少了些，草多了些。她替我添了点土，供了点二宝爱吃的零食，待了一会，回来。生活还是照旧，我家的日子，并没有因少了二宝而有多大区别。

二宝是爸捡回家的一只土狗。还在吃奶，母狗在国道上穿过，被撞死了。爸跑车回来，正好见到母狗叼着食物，蹒跚向窝的方向爬去。爸停车救了，又在附近找窝，搜到了二宝——竟然只有它自己。母狗到家时已经不行了，二宝就成了我家的第四口。二宝，是我家第二个孩子，没来得及认识这个世界的属狗的孩子，这名字就给了它——显然，是妈取的名。

爸妈一向爱狗。那时候农村长大的，小时候都是人狗一起玩的。二宝大概一两个月，断奶期，还不能吃太多别的，妈就买了牛奶来喂。没多久就拉稀，加上先天不良，身体弱得差点没过去。找了个兽医来看，人家说，这狗适应不了牛奶。后来跟着我们吃，又不适应。“真娇。当年没折腾的，现在真要给我们折腾回来。”我知道妈又想起我弟弟二宝了，轻拍她的肩膀。

二宝体质特殊，弱得可怜，无奈打听过之后，决定喂宝路狗粮。还好并不嫌贵。那时候农村闲养的狗竟然吃狗粮，说出去是奇闻，街坊来作客时，聊到二宝，那语气都是略带讽刺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家并不宽裕却如此厚待一只狗的缘故。那个时候农村人养的狗，是畜牲，不是宠物，跟牛、羊的地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牛羊用来吃，狗用来看家罢了。好在此后二宝长得一直很争气，对得起狗粮的花销，先天不足后天终于补了回来，慢慢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狼狗。因为身子健壮，村里的狗都打不过它，见到它都躲着走，我家也没再发生过放在院里的食物被野狗叼走的事。

后来，我家搬到了城里，住上了楼房，爸的卡车也换成了公家的小轿车，开始载领导，载贵客。我考上了大学，离家一千里。妈每天和二宝守在家，给它梳毛，打扮得漂漂亮亮，锁链换成了进口的皮项圈，一点也不输给城里长大的“贵族”狗。每到这时，二宝就顺从地眯起眼睛，偶尔摇摇尾巴。生活在变，所有细节都在变，只有二宝的伙食没变，一直是宝路家的各种货。小时候是干粮，后来多了湿粮像妙鲜包，后来多了罐头，后来多了洁齿棒和钙力健这样的零食。它最爱的是洁齿棒，估计是从不乱咬东西，拿这又好嚼又好吃的东西磨牙呢。跟这变化相称的是家里的储蓄账户，还有妈的钱包。

再后来，爸开的公家小车变成了自己的小车，开始有人载他。一开始是男司机，后来是女司机。再后来也有人开始对爸点头哈腰。再后来……爸就不爱回家了。妈有时候拍着二宝的背叹气。这时候二宝会轻声呜咽着，仿佛懂得主人的心绪。可惜，二宝看得见妈的眼泪，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那天是个黑色的日子。半夜，二宝很不安分，一直闹着往外冲，妈拉不住，半夜不敢出门，只好由它出去了——它一向很乖，跑够了会回家。深夜时分，妈接到个电话，经常挂泪的脸竟然没再有半点情绪表现。她平静地穿衣服，默默地出门。

我得到消息回家时，看到的是爸的遗体。仿佛还看得到他醉驾时酒乡里的傻笑。旁边……躺着的那个黑影子，是二宝。

都说狗是通人性且有灵性的，我以前不全信。现在我信了。可是，它的灵性，是引它去车祸现场赴死的么？

警察说，他们到现场时，二宝努力钻到爸的身下，想要背他从一堆破铁中出来。背不动，它就钻出来，咬住爸的衣服想拖出来。可是它自己也伤得不轻，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每年清明，我都会回老家去看它。到爸和它的祭日，我如果能请假回来，也会去。变的是人生，不变的，是大坟旁边小坟头前，它最爱的零食，仿佛还听得见它咂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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