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3年3月15日,军人们聚集起来,要冲击联邦政府,试图以武力方式索要独立战争中欠他们的军饷和抚恤金。愤怒和不满也指向华盛顿将军——尽管正是这位已解甲归田的老人带领他们浴血奋战获得国家独立,尽管战争中他不要一分军饷,但独立战争后他力主解散大部军队,他坚决反对武装力量干预政务;他回家打理农场了,他的很多士兵们却生活无着落。
其实联邦政府也穷得叮当响,那时的美国政府实际是“邦联制”,各州市财政税收几乎完全独立,只在战时团结一致统一抗英。所谓美国政府是松散的并不能辖制各州的一种形式。军人与政府的矛盾恰恰是美国政府运作体制和机制的症结所致。
但无论如何,不能造反。
在军人哄乱的喧哗声中,老态龙钟的华盛顿走上高台,摸摸索索地找出老花镜,轻声说:“先生们,请等我戴上眼镜,这么多年,我的头发白了,眼神也不济了”。一瞬间,军人们满腔怨愤支撑起来的激昂情绪,突然崩溃……结果当然是华盛顿说服了大家,同时他也为老部下们向议会争来了合理的补偿。而联邦政府的权力也进一步加强。
一个冬日的午后,读着如上的故事,我怦然心动。掩卷凝眸,阳光下的枯草泛起金黄色。这份久久难平的感动居然是缘自一种孱弱的力量,缘自一个末路英雄的孱弱行为:颤巍巍找老花镜、轻声细语,以理服人。这是林达《如彗星划过夜空》一书中介绍美国建国历史的一个细节。十年前读他的《历史深处的忧虑》等三本阐释美国政治与文化的书,很是折服于他鞭辟入理的娓娓评述。这回是体味一种隐匿纸背的道义情怀。
一般讲,人们维系尊严或体面主要是靠三种力量:身体的力量、金钱的力量和思想的力量。最原始和最直接的力量是身体的力量,无论是原始部落里的人类还是我们记忆中的童年,身体强健或貌美卓群总是率先获得尊重,刘翔、章子怡的体面主要也是以先天体质为前提的;我们都是俗人,金钱是生存和体面的基础,我们付出劳动和技能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金钱,从而获取更多的尊重;思想的力量很独特,有“人穷志短”的逻辑,也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还有先天残疾却因思想深刻而伟大的英国物理学大师霍金。三种力量又是相融互动的,却只有思想的力量能获得恒久的尊重,正如丹麦哲人帕斯卡尔所言:“人是风中的芦苇,弱不禁风,但因为有了思想而坚强起来”。
道义应属行而上的思想范畴,华盛顿孱弱的行为能产生扭转乾坤的力量,当然是靠道义和道义背后的思想。
假设美国独立战争胜利后,华盛顿仍当总统,甚至作“枪杆子出政权”后的皇帝,且不说这样之后美国历史会如何,单说道义(思想)力量减弱后他站出来阻止一触即发的兵变,十有八九不能成功。而人类的民主政体至少会再经历意想不到的曲折、反复。
这个冬日的午后,我读华盛顿的孱弱而感动。感动,也是增添一股思量的力量。
此文发表于《融资中国》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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