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市内的法国雕塑家罗丹博物馆，有一个展厅里陈列着不少巴尔扎克胸像和全身像，包括巴尔扎克全身雕像。

这个巴尔扎克，昂着脑袋，嘴角翘着，一脸戏噱的神情，两手抱着肩膀，挺着将军肚子，跨开大步，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让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忍俊不禁。

巴尔扎克是法国大文豪，在世界文学史上拥有十分显赫的地位。罗丹为什么会雕塑这样一个巴尔扎克？这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这要从19世纪末叶的法国说起。

1891年左拉担任法国文学社的主席，他做主，把雕塑巴尔扎克的订单交给了罗丹，罗丹当时已经颇有名气，但是又不乏争议。罗丹应允两年完成，并且充满激情地投入到对巴尔扎克的研究和考察之中。

罗丹像所有的法国人一样，也是巴尔扎克的崇拜者，他深刻地了解这位文坛巨匠的性格和追求，他希望能够奉献给法国人民一个他们心目中的巴尔扎克，一个能够揭示巴尔扎克内在的性格的雕像。用他自己的话说，要表现出“一股源于自然的力量”（a force of nature）。

头像*

罗丹花了大量的时间考察巴尔扎克生活过的地方，与他的同代人谈话，了解巴尔扎克的表情举止。最有意思的是，他找到了巴尔扎克生前经常光顾的裁缝，请他为大文豪重新订做了西服背心和裤子，由此找到了大师的身体尺寸，可以说是从裁衣来量体的。罗丹还为巴尔扎克的每一张照片都做了一幅头像雕塑，喜怒哀乐俱全。

小雕像与照片

                           的比较*

这一切花的时间太长了，罗丹同时手头还有几十个胸像的订单，又卷入一些个人纠纷，总之到了两年期限他没有拿出作品。罗丹实际上是刚完成雕塑的构图，他在一些细节上犹豫不决：应该让巴尔扎克摆开迈步的姿态还是立正站在那里？应该昂起脑袋还是颔着头？

全身像小样之一*

在文学社的催促下，他不得不展示了未成型的未着衣的巴尔扎克，审查人员大为震惊，宣称对这个不体面的作品完全无法接受，要求罗丹退还10 000法郎的定金。社会上也一片否定之声。罗丹倍受打击。

罗丹的艺术生涯充满了艰辛。他不是艺术院校科班出身，完全是凭着天生的灵气和执着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终于取得令法国艺术界刮目相看的成就，开创了法国雕塑艺术的新时代。这个过程中，他不断突破传统，追求艺术的真实性，他独树一帜的创新风格多次使他陷入各种危机和纠纷。雕塑巴尔扎克的痛苦经历是罗丹跌宕起伏艺术生涯中一个很典型的事件。

曾是他女友的卡米拉说，罗丹的信条就是：热爱生活，热爱天然的形态，艺术不能对自然和自然的结果有任何侵犯。

罗丹没有放弃，他一方面据理力争，一方面把法郎交给中介包管，保证一年之内拿出令人满意的作品。罗丹继续他的创作，他有时候给巴尔扎克披上长外衣，有时候又回到裸体的构图，他需要找到人体的真实感觉。他还作了大量的巴尔扎克胸像，为的是找到大师最佳神情和姿态。

披着大衣的巴尔扎克*

经过反反复复的尝试，罗丹最后选择了披着长长睡衣的巴尔扎克作为最后的版本。这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表达巴尔扎克内在性格的着力点，他已经完全把握住了巴尔扎克的体态和渗透在他的体态中的那幅傲然物外的洒脱。

在这幅雕塑中，罗丹让巴尔扎克的整个身体遮盖在睡衣里面。透过那件睡衣，透过那些松松垮垮地围住大文豪身躯的柔软布料，罗丹仍然成功地表现出了巴尔扎克微胖而又充满骄傲和自豪的身躯，衣领上面，巴尔扎克把头高高地扬起来，目光超越了人群，超越了人生人世的嘈杂与烦恼。

但是，社会上的各种议论让罗丹心力交瘁，最后他也没有把完成的巴尔扎克雕塑交给文学社，他退还了定金，留下了作品。法国人对这幅作品的评价见仁见智，有人倍加赞赏，也有人褒之为“蛤蟆人”。

百年后的今天，人们在伦敦的一个地铁站里可以看到那幅穿睡衣的巴尔扎克铜像，以一幅“参透了”的神态，迎送着匆匆进出的千般过客。在法国则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罗丹创作的巴尔扎克的雕像。

穿着睡衣的巴尔扎克*

注：标星号的照片源自Robert Descharnes and Jean-Francois Chabrun合著的《奥古斯丁 罗丹 Auguste Rodin 》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