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声色万象 |
文 | 乐一狸
赵薇说,早些年青春片的成功,让整个影视行业的目光和资本,如洪流般涌向这个题材。
直到所有母题说尽,业界亦保持着对青春高烧不退的重述欲望。
电影进入成熟的工业化生产后,都市人群的消费能力,决定大多数剧本创作的题材,围绕着接近观众心理距离的城市生活展开,以期短平快地占领注意力和市场,获得良好的投资回报。
高度集中的青春叙事与都市书写,让国产院线始终被同质化的影视作品占据。
随着大众观影审美的提高,在法规和审查的双重注视下,观众对国产文艺片已然抱有“太阳底下无新事”的成见,更有甚者,能举一反三地偱着剧本规律,预测故事的起承转合乃至终果。
但影片节奏和故事结局,总有意外。
2019年的寒冬,院线等来了国产文艺片《平原上的夏洛克》,一部悬疑色彩浓厚的乡村纪实片,片名引用的名侦探“夏洛克”,由两位中国农村老人扮演。
这部全素人出演的小成本电影,在豆瓣有超过25000人标记看过,收获了7.8分的高口碑。
故事缘起,实属简单:
河北深州县农民超英,想盖新房,同村发小占义、树河等人前来帮忙,树河在帮工途中遭遇车祸,陷入昏迷。
肇事司机逃逸,警方因证据不足难以查案。为缴清高昂住院费,超英和占义组成“夏洛克二人组”,担起追查肇事车辆的职责,一段从乡村迈进城市的民间侦破,拉开了序幕。
简单的场景和人物关系,始终被黑色幽默的情节和朴实荒诞的气氛笼罩。
两位农民探寻真相的道途,展示出一幅新农村景观,当中不乏对乡土社会、城乡圈层和身份认同的观照。

- 乡土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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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说,传统的中国农业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个中人际关系,很大程度是以“人情”维系的。
这个保留了几千年的传统,让两位21世纪农村老人的探案行为,有了情感驱动力。
片中的超英、占义和树河是发小,也是同村乡邻,在工业标准化和市场经济渗透到农村后,他们仍保持着乡土社会熟人关系的亲密,明明可以请专业工程队施工建房,被非专业发小捅塌,引出后面一系列修房、车祸、破案等连锁事件。
吊诡的是,交警无法推断的案情,被两位老人用神婆算命的方式,锁定肇事车辆的方位,也注定这场断案以荒唐开端。神秘的占卜力量,也为整个影片定下啼笑皆非与理性错位的基调。
农村的“熟人社会”,在影片中也鲜明地表现为人与人的距离感:乡土社会中,陌生人与熟人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交际圈,陌生人相处是漠视防备,熟人往往热络过头,甚至能为“办大事”打破规则。
片中作为陌生人的省道超市老板,坚决不给超英和占义调监控,超英通过打电话给柱子和二奎,层层铺撒熟人网,找到与超市老板的亲戚,最终顺利拿到嫌疑车辆的牌号。
在寻找车主信息时,同样是找在保险公司工作的妹夫,超英才拿到更为隐私的车主信息。
夏洛克二人组到城里寻人受阻,找到洗浴中心打工的外甥,在人心森严的陌生环境中,快速洞察到城市生活明暗交织的种种规则。
饶有意味的场景设定,是超英和占义在室外穿着不合体的正装,不断被陌生的人群和规则驱赶。而回到外甥上班的洗浴中心,大家则光着身子像在农闲时畅所欲言。在壁垒重重的都市,唯有熟人才能坦诚相对,揭开脆弱的内心真相。
- 城乡圈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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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二人组,在锁定三位嫌疑车主后,开始了一场由乡村到城市的艰难追踪。
第一位嫌疑人,是村路旁便利店主,两位“夏洛克”通过搭讪和买货,很容易进入对方的生活领域,仍是乡土社会不设防的体现。
第二个嫌疑车辆,位于县城封闭式中学,二老被门卫挡在墙外,只能通过爬墙进入。尔后通过与车主攀谈,排除了车主嫌疑,却被门卫大叔逮个正着。在错综复杂的校舍间的追逃过后,仍得以脱身。
最后一位嫌疑人,住在城市的高档小区。超英和占义从村落到城市,社会环境从赤贫到豪奢,人心也随之从开放信任走向剑拔弩张,仍在层层戒备的都市景观中迷了路。
虽然都说同样的方言,县城的门卫保有对农民的阶级同情,而城市小区的保安,却与一切陌生闯入者构成之剑拔弩张的关系,发达的经济,一步步拉宽了人心的距离。
高档小区是360度无死角监控区,即便混入,也有一整队保安严防死守,哪怕短暂挣脱,跑进门禁森严的塔楼,也处在电梯探头的严密逼视下,无从逃遁。
两位老人逃到屋顶,更像是进了瓮中捉鳖的陷阱,周全的安保系统,反倒成为两位农村侦探的关卡和障碍。
即便在同乡人谢警官的帮助下,夏洛克二人组打入最后一位嫌疑人范总的家,也因其知名企业家的身份而问询受阻。范总“与马市长同行招标”“向赵队长反映情况”的言辞,轻易扳回局面,用城市的经济基础和权力关系,将案件侦破之路堵死,反给办案的谢警官一记羞辱和警告。
由此,夏洛克二人组在三次侦破行动中,深刻体悟到城乡社会的壁垒。
原本在乡土社会作为权威和经验传授方的长者,在洗牌后的城市格局中,沦为少数的、无知的客体,他们以自身蛮力,在缕缕涉险的正义行动中,实现了城乡圈层的破壁。
- 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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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乡村到城市,夏洛克二人组遭遇诸多不适,最难克服的是陌生环境中,个体身份的确认。
超英和占义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和转变,是以三次角色扮演实现的。
在县城中学查车时
,超英在车主发现异常后,扮演成买车人,与其攀谈并获得车祸当天的大量信息。学校保安发现异常后,二人又在猫鼠游戏中,偷穿学生晾晒的校服,混进考生中躲过了排查。
到了城市,外人不允许进小区。通过观察,超英发现外卖小哥能自由出入,便租下“美团”小哥的工作服,并从“饿了么”下单外卖,凑齐衣服和货物,扮成外卖员得以蒙混过关。
第三次扮演,是二人查看范总行车记录并意外发现其婚外情后,在电话中假扮“知情人”勒索范总。这个充满逻辑漏洞的情节,揭开了城里富人的生活隐情,让心地善良干净的农村人获得精神上的自我抚慰。
最终,树河醒来,揭开车祸真相,神婆的论调被证伪,夏洛克二人组在跌宕的城市穿行后,复归农民本色。
本片荣获第十三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电影文本”奖,新人导演徐磊以新写实主义手法,于荒诞之外,在镜头运用上也加入独有的浪漫元素,向经典的乡村题材电影致敬:
几位老农在深暗的夜间小教室“侦破”案情,幽黑的夜色中,顶灯照亮几个黝黑臂膀,致敬了《搏击俱乐部》夜间拳馆;而主人公占义在向日葵地里如厕的一幕,则高度还原了《菊次郎的夏天》中的田间风情。
城市是条巨鳄,吞吐鲜肉无数,攒下生生不息的社会原力,在它身后,徒留亿万乡村的荒烟蔓草和老病死。
三代过后,少有人知道,自己也曾是从黄土地生长的后裔,许多人背井离乡前路虚茫,却总在泥土与乡情中找到初生的安慰与眷恋。
《平原上的夏洛克》颠覆青春片的自我重复和都市传奇的无力感,焕发出乡村、土地和老年生活的诗意与活力。
就像片尾最后,超英回到破屋,用透明雨布在空中筑起鱼塘,于倾颓中仰望生活的斑斓。
都市人追逐的风情、时尚和享受,大都为实现最终的诗和远方。他们拼命追逐的诗和远方,答案就在乡村生活的四隅和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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