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世涤荡浮华 

          图/文:  乐一狸

 

 

 

                 你曾告诉我，生是浮云，欲是捕风，

                 那心中默念的遗憾和执着，只是瞬间的永恒。  

 

 

 

 

                                         Side A 

 

 

鲍儿长着一对美丽的外壳，人们称它“贝”。

    

鲍儿是深海中的王子，寒暖流来到它的王国交汇，带来营养丰富的海藻供奉这海底的贵族。而它每天喂饱自己之后会偷偷乘着浪花去浅海的沙滩上，同行的还有小鱼，小鱼反复在其左右跳出水面欢呼雀跃，而鲍儿却独爱慵懒地躺在细沙丛中小憩。

   

每当夜幕降临，大海会召唤浪花将鲍儿带回深海休眠，因为浅海是注定不安全的。鲍儿是那些好事之徒眼中的猎物，听说那些人都气血两虚，听说他们会在日出涨潮之时撒网蹲点，听说他们需要屠杀生灵补足自己的能量亦或钱包。日潮月汐，都是无止尽的捕捞和逃亡，鲍儿这位小王子却坚持每天会在天亮后前往沙滩度日。

   

浪花对鲍儿日久生情，却因自己身份卑贱将这份爱转化为日夜守护；小鱼是爱慕鲍儿的，因为它美丽的花鳞只有鲍儿王子才登对；细沙从鲍儿来的第一天起就钟情于它，但细沙因为深海的遥远选择了默默等待；大海当然是深爱着鲍儿的，因为它是大海的孩子。可她们都不知道，鲍儿心里最爱的，是它白天躺在沙滩上整日遥望的太阳。太阳是那么温暖、那么神秘、那么守时，她每日会定点来到天空中与沙滩上的鲍儿对视，这几乎成为一种默契。

   

然而，太阳却迟迟不肯接受鲍儿的求爱，甚至不愿接近鲍儿，哪怕鲍儿无论晴朗还是阴雨都会如期而至，哪怕它向天空呼喊过了千百遍衷肠！鲍儿终于按捺不住失落，任性地留在沙滩上不肯跟浪花退潮，也不理会即将到来的暗夜危机，它企图用自我凌虐来唤起太阳的怜悯，妄想有一天用死守的真诚打动对方。太阳再次无情西去，浪花必须折返深海，她依依不舍地离开沙滩和鲍儿。风大浪急之中，小鱼娇嗔地躲进海沟里，剩下大海对鲍儿声嘶力竭的召唤  回荡在寂静夜空。

 

 

 

 

 

                    上

 

 

背上行囊，我不过是想去个地方。

   

那包袱当中超载了早熟的成长，以及无法释怀的情殇，这旅途叫逃避也叫遗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次的远行竟有个不知名的目的地，前路茫茫漫长直觉就是方向。晴天里一声霹雳，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断送了我从前的美好生活，慌乱当中收拾包裹便开始了逃亡之路。等到身心俱疲再回头，原来的家园早已不知所踪，高傲的泪水化作满目迷雾，我回不到那个依山傍水的平坦世界。

   

继续向前已是深秋，大地在一片萧瑟中呻吟，无数裂缝在贫瘠的高原土地上延展开来，碎石跌落入龟裂的地壳，而茫茫沙漠戈壁横亘在更远的视野尽头。此时，包囊中装满的宝贝成了累赘，我需要的只是一壶清水。这里没有伦理和教条，我可以摒弃一切附加为所欲为，背包当中的用品统统抛弃，剩下一颗松散不定的心。正如我没有做好成长的准备，挫折来临不偏不倚；我没有设好坚强的防线，欺骗背叛如期而至。

   

一切都是这样猝然之间发生和远去，所有的好与坏，都在这即将暗淡的黄昏显得飘渺，远离尘世身边唯有寂寞坚不可摧。原来受伤并不是生命之痛的全部，原来抛弃也不是轻生欲孽之所有，摒却疑念我头也不回，在大漠之中寻一朵浪花。

    

虽然偶尔也会出现绿洲，但更多的是海市蜃楼，犹如一见钟情的相爱，停不下追寻的脚步却也对真相毫无把握。这旷野粗粝生机伶仃，我却要时刻提防蛇蝎出没，回击那一双双攻击的眼睛；我也要跋涉刺草荆棘，留住生命和鲜血；我更要准确判断出植物的坐标，割叶取水维持生命。

    

这里并非真空的世界，生命照常循环，甩不掉的食物链，有索取也有被利用。我有幸获得天地赠与的一切，在日后生命戛然而止的那一天，必须全部奉还。

 

 

 

 

 

             

  

 

 

                              Side B 

 

 

潮落之时，细密的渔网悄然爬上沙滩，等待又一次的不劳而获。细沙赶忙包裹住了鲍儿，掩护它躲过这致命的劫难。鲍儿在细沙怀抱中渐渐平静，终于沉睡过去，细沙也终于拥有了鲍儿，哪怕她深知这相拥的转瞬即逝，也毅然承担起守护鲍儿的责任。鲍儿闹了一整天，精疲力竭又饥寒交迫，细沙心疼地抱紧它，将它越埋越深。

   

翌日，大海派浪花来沙滩寻找鲍儿，小鱼也焦急地四处张望，却怎么都不见鲍儿的踪影。或许它被渔猎人带走了吧？或许它去了太阳所在的地方！总之鲍儿失踪了，大海悲伤又懊恼，浪花难过地反复拍打着礁石，小鱼伤心地游走再也没有来过浅滩……多日后，小鱼结识了深海美丽的珊瑚，风光地依偎在珊瑚伟岸的臂膀；浪花也淡忘了失去鲍儿的伤痛，开始和海鸥红尘作伴；大海孕育了更多孩子，无暇回顾鲍儿王子那一段往事；也就只有太阳，仍然若无其事地来了又走，仿佛一切无关痛痒。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人们在一次潮退后的翻沙中无意发现了干瘪的鲍儿，它似乎在沙滩深处沉睡了很久很久，早已失去了作为“鲍鱼”的营养价值，被发现它的人随手甩在岩石上。暖流到来的季节阳光灼热，鲍儿美丽的外壳轰然崩裂，太阳努力想要审视这位老友，却发现鲍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傲慢偏执的小王子——那毫无生命力的贝壳碎片中，有一颗珠子忽然散发出了夺目的光束。

    

原来在鲍儿后来的生命当中，是细沙陪伴它走到最后，没有浪花的坚忍也没有小鱼的耀眼，平淡得只有彼此相拥，共享雨露。那珍珠的光泽圆润饱满无懈可击，却是平凡的细沙用漫长的生命渗透在鲍儿体内修炼而成的正果。虽然她和它曾彼此遥远，却在对的时间完成了爱的升华和蜕变……

 

 

 

 

 

                   下

  

 

偶尔，我也会途经令人胆颤心寒的尸骨。嶙峋白骨被单薄的布衣包裹，布衣中大都藏有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画着生僻的符号和写意的图腾，一如我沿途经过的石群当中那一抹抹的暗色标记。这些讯号拼拼凑凑起来共同指向西方，我不知道那里存在什么，只望到摇晃着消失的夕阳。

    

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一个信仰坚定的族群，他们会用一生时光穿越冰山或沼泽去朝圣。在他们心中，上天的恩赐是人们舒坦的站立；上天的惩罚，则是人们压抑的匍匐。于是，为了平衡自身的悲喜，也为了报答命运的转圜，他们走三步磕三次头，如此往复，无条件接收大限之前的两级遭遇，用苦难一步一步叩近心中的堂。      

    

于是我开始学他们朝圣，因为心的空洞，因为去向的毫无选择。一串珠，半壶酒，尝遍野露和风沙，望断明月天涯。我曾傲慢，因为我对这生的机会景仰；我曾刻薄，因为我害怕那逝若燕羽。我渴望善意，所以呵护那无声的幸福花开；我拒绝侵犯，所以憎恨那诋毁的处心积虑。但天意早已安排了好与坏交替穿插，快乐嫌短，苦难注定，才让人对明日有所期盼。

    

风月盈缺轮回，人类终究无法彻底置身于此刻。我遗憾过去无知的狂妄，但那是必经；我恐惧未来飘渺的老死，但那是必得。不堪回首抑或终将面对，都是生者之大惑，可没有什么是无法原谅的，所以世间能者多劳红颜薄命，雪花点点散浮云。

   

赤脚苦行在皑皑雪地，为寒冬留些记忆；我打坐在烈日黄沙里，让错过懂得珍惜。这修行的路途与生命等长，也许我们穷其一生只为完成收纳繁华与离群索居的博弈。

    

终于，苦行朝圣的终点等来了我的疮痍肉身，来不及欣喜便蹒跚拜倒。一排排灯油明晃晃地摇曳在佛前，一声声梵曲快速跳跃，佛在世界的中心安详峞坐，亿万光年的时空缩小到一圈转经筒。我凝神问佛千遍，佛微笑着用沉默解释一切：那曾伴随我苦苦修行的沧桑岁月，那整片夜夜闪烁的荒漠星空，就是填满我全部历练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