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毯
(2009-10-29 22:4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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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绿地毯
孙甘露
由影展招贴画上的赞助商,想起上周在法兰克福的中餐馆里吃着乱投盐的青菜时,重读到的这么一段老话:“当商品无法越过边境的时候,士兵就要越过边境了。”遥望历史,那些公平的交易几乎可以假和平鸽来装饰。扯开一点,如我曾经引述过的,已经辞世的索尔·贝娄写过,在当今这个时代,要是有人拉你一起做生意,那几乎意味着爱。
说回写字读书。回沪看的第一篇文章即是陈子善先生新发现的张爱玲轶文《炎樱衣谱》。一九四五年,张爱玲入股这家炎樱姐妹打理的时装店,在为开张撰写的广告中,疑惑地(我也为她在此处的疑惑而疑惑。)问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对现实表示不满,普通都认为是革命的,好的态度;只有对于现在流行的衣服式样表示不满,却要被斥为奇装异服。”高傲如张爱玲,为何要在一则缀满电话号码、营业时间的报纸广告里掩饰不住的发作小说家的毛病?
她仿佛不经意地提到了鲁迅某次对女学生演讲时提及的“诸君的红色围巾”,子善先生找出收入鲁迅第一部杂文集《坟》中的《娜拉走后怎样》,指出:这“仿佛不经意的信手拈来,其实恰恰暗示了张爱玲与新文学之间紧密而又复杂的关系”。隔一天张爱玲在她所撰写的第四则广告中,又提到了穆时英所谓“心脏形的小脸”,由她所推荐的有着“十七八世纪法国的华靡”的红钮绿袍。瞬间不由得令我想到纳博科夫所谓“梨形的眼泪”。
在这家时装店筹备之初,合伙人之一,炎樱的妹妹就曾嚷嚷道:“爱玲能做什么呢?”广告中,张爱玲对那些定制衣饰的描绘,即是那个时代日常服饰的档案,也为她的小说人物的衣着所蕴含的意味提供了物质的解释。爱德华·谢弗在他的巨著《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的舶来品研究》一书序言中,援引普鲁斯特在《斯旺的道路》写下的话:“历史隐藏在智力所能企及的范围以外的地方,隐藏在我们无法猜度的物质客体之中。”
时移势迁,世事倒应了张爱玲广告中的那句话——“人像一朵宫制的绢花了。”
原载2009.10.27《上海壹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