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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秦娥》2——

(2006-12-10 00:57:16)

《忆秦娥》2——

母亲说那个年青人是来给祖母照相的。他在马勒住宅附近开有一家私人照相馆,曾经在报馆做过事。最后,他是苏的情人。母亲说,他们相好。

犹在梦中。嘈杂的人群散去了,那女教师也已帮着熄灭各处的电灯,披上披巾下楼回家去了。母亲躺在床边守候父亲的电话。一切都已就绪,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东西降临。

年青的照相师半蹲在祖母的棺木旁收拾他的提箱,而苏正在给祖母擦拭身体。她的动作细致、缓慢。她抿紧着嘴唇,神色中毫无倦意。

我的记忆是不会在此处终结的。我至今仍然认为那是一次亵渎,苏辜负了祖母对她的庇护。不知道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我听见哭泣声,这声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循着声音来到了祖母卧房的门前,房门敞开着,透过层层白色的帐幔,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我目睹了我生活中最耻辱的一幕。苏和她的照相师互相爱抚着,吮吸着,她扑倒在祖母的棺木上,毫不掩饰地哭泣着,照相师忘情地仆身在上,仿佛是她的斗篷。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想是我父亲打来的。这铃声响了好一阵,而苏和她的情人浑然不觉。苏只是一味地哭泣,这声音在不知底细的母亲听来大概非常入耳。我跑向母亲的房间。她刚刚醒来,看上去疲惫不堪。她刚刚拿起电话,却已是热泪盈眶。

我无意回避我的震惊,它混合着苏的恣意放纵所引发的冲击,它是阴郁的,潜在的包含着欣喜和受折感。她的姿容暴露得让人无法回避。我很难完整地刻画她的形象,当我直接面对她时,我无疑遗漏了许多。就我个人而言,苏是珍贵的,我所钦慕的正是某种被称之为官能的东西,这是一个少年很难抗拒的,它确实是洪水猛兽。问题是我并没有被吞噬,就像你避过了一场阵雨,如果是在热带,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对苏而言,这一切并不仅仅意味着寻欢作乐。我试着为我的这一想法寻找依据。当然,我是徒劳的,至今我仍是一片茫然。

* * * * * *

苏在沙逊大厦北面的一家饭店里设宴答谢我们全家。赴宴的只有母亲和我。一周前刚刚安葬了祖母。苏说她已经订妥了船票,准备离开此地。母亲执意挽留,苏只是— 味地谢拒。下午二点光景,饭店里没有多少客人,这倒更像是一次茶点约会,而非宴请。上了许多菜,而母亲和苏只是说话,或者沉默不语,看着盘子里的浮油慢慢凝结。窗外的街道直通外滩,不时传来阵阵汽笛声。我既不看母亲,同时避免苏的目光,就这样一匙—匙喝着碗里的汤。一个无所思率的下午,脑子里一片空白。仆欧结帐时,苏忽然从包中取出纸烟,她示意母亲,母亲笑笑摆了摆手。苏便自顾点上吸了一口。饭后,苏提议去外滩走走,母亲推说头疼便先回去了。苏领着我朝江堤走去。我想,此时她可能十分怀念她儿子的父亲。我暗自思忖不知有朝一日是否会做一名厨子。但那种妻离子散的生活,我是断然不能忍受的。

“你要去哪里?”

苏抬起手臂指着江面划了一圈。“谁知道呢。”她笑道。

“如果有—天我写了书,应该给你往哪儿寄?”我幻想着有这么—天。

“不必了。”苏说。她看出我伤心至极,便不再说话。少顷,她宽慰我道:“如果这本书对你十分重要。那你自己应该好好保存。别在乎谁会读它。实际上谁会在乎呢?”

一个人应当仔细阅读自己。这方面是苏给了我启示,从肉体到心灵,我是否已经无所畏惧的试过了?但这也是不会有答案的。但我不会躲入一个书本的世界,(也许它是我的必由之路。)虽然我看到它向我展开,充满了魅惑,吁请,令人无法无动于衷。但我仍然要尝试着逃避。苏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此时此刻,我别无所求。

可以想见,那个时候,对苏的迷恋遮蔽了—切。祖母的故世被一场情欲之火减低了它应有的哀痛。对死亡,我知之甚少,或者说我误以为那也是—种迷狂。即便是今天,仅仅是谈论它,都会令我觉得自己矫揉造作。除非我不是在谈沦自己,而它者的死亡,多少有点形而上学的味道。如若不是感情泛滥的话。

* * * * * *

她原本应该很快离去的。但散步回家后苏就病倒了。整夜高烧,上吐下泻的。夜里,母亲替她换了二次床单,椅子和地板上,到处都是呕吐物。第二天清晨,苏已是不省人事。母亲将我反锁在房间里,以免受到惊吓。自从苏出现在我们家,我已是惊恐万状,但我还是感激母亲顾及这一点。我自觉地呆在房间里,将床单蒙在头上,自言自语,借以解脱变相囚禁带来的焦虑。隔着房门,楼梯上下满是脚步声。祖母撒手人寰的那个夜晚似乎再度重演。不一会儿,传来苏的呻吟,间或是其他什么人的高声争执。我猜想,大概是一些江湖郎中,因为有人扬言要给苏放血。

我的父亲从汉口归来:带着简单的行李,入门之时,—副旅人的风尘相。母亲就此躺倒,直至父亲再度离家,其间她一直病着。我从来不知父亲在外经营什么,他的生活,我是说那种最微观的部分,我无从知晓。在家人眼中父亲是个勤勉、诚恳而又惯于孤身闯荡的人,就我个人的观点,他似乎是有点惧怕婚姻。当然,我们父子之间极少交流。通常是他进门之后,我们互致问候,接下来便没了话题。他的沉默寡言,目光中固执任性的成份丝毫不见改变。我深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彼此间相互了解的愿望日趋淡漠,他变得越来越陌生,像个异乡人一样操着难懂的方言,他说些什么,我真是永远也弄不明白。他与母亲原本颇像一双兄妹,外形举止,互为映照。逐渐地,父亲成了另外—个人,他的神态中有了一种房客的感觉。回家使他手足无措,找不到东西,经常让椅子绊着,站在窗前发呆或是莫名其妙的叹气。

他对母亲彬彬有礼,言辞适度,仿佛是一名慈善机构的代表。他跟苏倒还融洽,并不因为母亲的安排有何不悦。他多少还有点孝心,听着苏回忆祖母弥留之际的种种事迹,常常黯然神伤。过了不足十日,父亲就回汉口去了。此后依然间或往返两地,仿佛出自习惯一直延续着,不似那种从此杳无音讯的伤感故事。婚姻是一个片断,闪闪烁烁,迎合我们的内在需要,如果其长度恰好等同于我们的生命,通常令人无言以对。

* * * * * *

那段日子,我每日往返于两个女人的病榻之间,沉溺于一大堆琐事。在煮水的茶壶前沉思,分派药丸,上药房和烟纸店,途中就近拜访我的伙伴,但他们一律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仿佛我是什么不祥之物。母亲和苏全都虚弱不堪,一半因为药物的因素,她们不断睡去又不断醒来。我似乎是为了证明她们依然活着而徘徊于屋顶之下。我想,那就是一个幽灵的形象。有时,母亲和苏会将手轻轻地伸给我,它们是如此相似,柔弱、苍白、掌心潮湿。她们何以会聚在一起,像两个迟暮之年的妇人,头发在枕巾轻轻散开,稀疏得令人害怕。她们会提出一些近似的问题让我作答,像是为了缓解我的恐慌。

苏的身体渐渐开始恢复,她的情况比母亲要好得多。于是,书生和照相师便轮番在楼梯口出现。还有其他男人,装作医生模样或者说装作客观冷静不动声色。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言谈举止相异其趣,前后总计约有十多个。总的来说他们都十分礼貌,只是在苏的床边伫立片刻,便告辞退了出来。有时,他们相互之间也攀谈几句,在楼道里点上一支烟,掸一掸帽子上那看不见的灰尘。这时,他们的神情很像一对陌生的路人,那份讲究真是滑稽透顶。我负责他们的迎送工作,将这些来路不明的人一一铭记在心,过后前去告之我的母亲,仿佛那也是对她的安慰。而另-一方面,我似乎并不期待苏很快康复。她的卧于病榻之上的形象更适合于我。每当我来到她的床边,俯身探望之时,我便陶醉于此,这感觉不会轻易消失,但需要培植、增添养料。而苏似乎也欣然接受我的幼稚的迷恋以及感情上的馈赠。这时,她的笑容是惬意的,仿佛在向她的面容深处唤回淡淡的容光。

深秋的一天,有人给苏送来了玫瑰。满满一大捧,由一位文静的女学生模样的姑娘坐三轮车送来的。苏显得异常高兴,她仔细地将玫瑰插入花瓶,安放妥当之后,苏走进我的房间,用一种要与我分享秘密的口吻说:我要去会一位朋友,但是我需要一名旅伴。

“很远吗?”旅伴这说法令我想入非非。

“走着去,花不了半小时。”我有点失望,但我原先暗自期待的旅途似乎也长不了多少。只是一种心情,无以名状,仿佛旅程能加以证实。我找出我的皮鞋,在楼道里猛刷一气,致使双手沾满了鞋油。在路上,我们也许可以讨论文学,这个话题在我和苏之间几乎已被遗忘。苏收拾停当从房间里出来,穿了一条深色的条纹细呢上衣。虽说穿得早了点,但与苏大病初愈后的面容倒也相配。

我们最终放弃了步行前往的计划。室外风很大,苏决定乘坐有轨电车去,于是我们穿过一条僻巷,来到东面的马路上。在风中,苏微微有些颤抖,车站上没有多少候车的人。一个报童穿街而过。上车之前,苏将手伸给我。“小心你的皮鞋。”她说。

天快黑的时候,苏领我来到一幢灰色大楼前。路程远不止半个小时,一路上苏和我也没有谈论什么文学。她似乎又在发烧,脸色一阵阵地惨白。我完全盲目地跟着她走街串巷,对此行的目的一无所知。

我们乘电梯上到三楼,去敲一扇褐色的木门。一名女佣探出脑袋,见到苏,便侧身让我们进去。接下来的场面令人心酸,走廊尽头的大房间里,一个男人喝得烂醉,倒在沙发里。房间里一股难闻的霉味,东西堆放得十分凌乱,不知为什么,那女佣正用酒精替那公子哥擦身,他像死了一般,任凭女佣翻动他的身体,他的裤子褪到腿上,露出苍白难看的臀部,原先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到地板上,苏俯身拾起湿呼呼的毛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让女佣去打盆热水来,说完,侧身在沙发边坐下,将那酒鬼的脑袋抱入怀中

《忆秦娥》2——

转自http://wh.house.sina.com.cn/news/2006-09-01/144327714.html

我永远也不会明白,苏的生活中(怀抱中)何以尽是此类人物。但从苏那儿是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她是那种深藏不露的女人。母亲曾经告诫过我,那话听来仿佛是苏的生活的一个注释。她永远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这怎么会呢?苏选择的男人,在我看来都是同一类型的,他们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却又是忧心忡忡。一副愁眉苦脸的可怜像,这些都是明白无误的。我对他们并不特别嫌恶。每当苏出现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地显得特别的凄凉,犹如寒夜中的一名乞丐,穷愁潦倒到了极点。他们全都无可救药。

这个过着寄生生活的人,总算在苏的侍弄下醒了过来。“酒会,酒会。”他睁开眼睛,竭力回忆那个酒会的地点。“豪华,豪华呀!”他对苏赞叹道。苏无比怜爱地望着他,对他的胡话报以轻微的应答。地板上到处都是易碎的器皿,我竭力想把鲜红欲滴的玫瑰和眼前的一切联系起来。实际上这样做并不艰难。苏的温言款语就是他们的逻辑。(我是否接近了苏有关黑格尔的劝告?)“你饿吗?”噢,她在担心他会被饥饿所吞噬,而不是淹死在酒精之中。忽然,他开始辱骂她,得了疟疾似的浑身上下颤个不停。这本来似乎是苏的病症。而这也是一种僭越。他用咒骂来醒酒,以此搜寻苏身上的创伤。苏是沉默的,丝毫也不阴郁,眼眶里含着泪水。他开始砸东西,掀翻椅子,将酒瓶扔到窗外,并且竖起耳朵等着那声响,他咬牙切齿地扑向苏。对她又拉又拽。这时已经是第二天黎明。

我是如此渺小,在暴行面前,被苏领到隔壁的房间。苏命令我睡下。她让我保持安静,而我浑身上下似乎均已碎裂。虽然如此,我的目光中仍然不包含敌意,因为苏的洁净的目光中也没有储存敌意。

他衰竭了,也许是酒性已过,他又像一具尸体一般倒了下来,那巨大的声响直刺我的耳膜。我想,苏又将重回他的身边,守护着她的可悲的财产,她将亲吻他,我已深知这一点。

* * * * * *

在苏最终离开我们之前,她和母亲都是平静的,那一段日子,家中很少有人来访。偶尔还会有人送花给苏,除此之外,仿佛生活已经停滞不前。接着,苏离开了,无声无息的,并非出自预谋,想要避开我的视线,而是,(我深信,)出自遗忘。对我并不需要一次特别安排的道别。

苏走了。那以后,我没有再见她。围绕着她而出现的众多人物,也随之烟消云散。过了几年,有关她的消息零星传来。她依然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一幢房子里,一会儿是这儿,一会儿是那儿。经常是东搬西迁,其间她和那个演员同居过一段。她们生有一个女儿,但苏最终还是遗弃了她和她的父亲。她若是不爱一个人,她是不会这么做的。我是指,她不会与人生育。我不知道这一念头源自何处,也许是一道目光、谈话间的一个手势、步态、语音中那种凄迷的腔调,总之,它曾经向我显现,并且常使之萦怀于心。苏离开之后,母亲便很少再提及她,似乎她只是将她视作是一名曾经借宿的房客,仅此而已。母亲只是在忆及祖母时才会偶尔提到她。从某种意义上说,苏确实随着祖母的故世退出了我们的生活。

* * * * * *

从那以后,我的个人生活中引进了几样新的内容:威士忌、烟、照相机、古典文学、美食以及对电影的无穷无尽的热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以根据这些东西推导出我的形象,再加上那个旧时代的背景,这就全了。

我还写过一些短篇故事,但全都遭到我母亲的痛斥。她称之为无聊透顶、庸俗、浅薄、无知。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无知,对其余各项指责我倒无所谓,因为生活本来就无聊透顶。

* * * * * *

有一天。(任意虚构的一天?我只是不记得它的确切的时间。地点我还记得。)我遇见一位姑娘,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唤起了我的记忆。我假设她就是苏和那位电影演员所生的女儿。她的脸上也确乎有一种生来就遭人遗弃的寂寞模样。她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副洁身自好的架式,一个喝醉了的家伙,端着酒杯,走了一段弧线,来到她面前,要求碰杯。他将脸凑近她耳旁,他说;“你这是在为谁守身如玉。”说完,他就离开了,去走另一段弧线。

* * * * * *

“如果我有一天写了一本书。”

我听见我在说,一些类似的话。

“我不会读到的.”苏说。

* * * * * *

我曾经想过,用一个最简单的宇来形容苏,概括她的一生。我想到猫这个字,这中间没有寓义,因为我还想到了她所追逐的那些老鼠。如果每一句话都是一重象征的话,那是苏所无力负荷的。她这样的人,用一份摘要便可囊括其一生的艳史.苏的生命过于短暂,而且已离我越来越远,那些酒精、尖利的笑声、毫不节制的性欲、她的情人的平庸而怪异的面容都消失了.随同那个年代,仆欧和买办摩肩接踵,大楼的色泽和最初的装潢,那潮湿寒冷的冬季,洋泾浜英语、私人电台播送的肥皂广告、电影和剧社,有轨屯车的铃声,轶闻趣事,全都变成了追忆的对象,而它的中心,就是苏的形象,激烈但是不为人知,它是秘密的和私人的,深陷在遗忘之中,只是向我展放。

(注: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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