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危机时代的后视镜
-------------《边境》与《剧院》试析
《边境》与《剧院》是两次风格截然不同的写作。《边境》所采用的是一种多文本交错的非线性写作方式,使个人的内心感受不受阻碍地得到最大限度的袒露,而《剧院》则以大量涌现的叙事性因素成为作者在先锋之后的取得的继续探索的成果。《边境》写于八十年代末的中国先锋派写作的鼎盛时期,孙甘露以更为平实的写作方式将其先锋性探索成果推向成熟,作为已经写出了极端先锋作品的作家,《边境》是一次抛弃了少年轻狂的更为沉静的总结,而写作《剧院》时已经到了现代主义文学在中国大陆行将销声匿迹的时代,它更像是一次除了自己更无对手的突围行为,作者思想上的全面成熟也完成在这个时期,使其能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不受拘束地游刃有余。
正如作者所说的那样,小说应该是作者把自己灵魂上的困扰以内心感受的方式在世俗生活中找到具体替代物的尝试,不同的是《边境》在世俗生活面前保持着一种矜持,它在世俗生活面前始终持一种提升的姿势,边境、写作者、小镇、车厢、圆木桥这写事物的组合在尘世间是找不到具体替代物的,它们只不过是作为作者灵魂的映射而经过净化了的结果,这一切以及由此获得的纯粹的语词构成了作者生存的外部世界,而存在/不在、伤势的情怀、对世界的体认、真实/对真实的追寻则成为作者灵魂的寓所。相较之下《剧院》更遵循孙甘露所谓"对于存在的研究"的小说法则,在其世俗化的情景中完成对于当代生活和文化现状的观察。《边境》是一则隐藏于树丛中的绿色秘闻,而《剧院》则是一段暴晒在太阳下的"致科学院的报告"。
孙甘露对词语的选择历来注重纯净感,人们之所以把他的作品作为晦涩和难懂的代名词,那完全是孙甘露过于简洁的缘故,这种标志性的孙甘露式的语感在《边境》中表现得相当明显。阿尔的小镇实际上是经过净化的语言环境,它来源于思想和想象所以没有尘土的气息,作为思想和探求的结晶它以打破时空线性发展的方式结构文本,以语言的表现状态的平面性来代替时空发展的纵深感。作为写作的主体,对于事物的体验始终如点了卤水的豆汁一样剥除了大量的叙事渣滓只以纯文本的方式给出。
"这个故事刚刚发生不久,就在昨天。"作者在开头写到,他以模糊时间背景的方式把我们置于一种混乱的时序里,我们知道这种处理方式源自于对如水般流逝的时间的恐惧与厌恶,而时间会带走一切,作者希望他对于事物和世界的感受能永远地停留下来。让我们以列举的方式观察一下小说的故事性背景:"我"把叫做桑的女人当作逝去的友人、在小镇的酒店里喝酒、桑编的叫《鬼花园》的戏剧、联系着往事或者说叫人生经历。试图穿越这样的作品是徒劳的,因为它并不提供线索,但我们能最大限度地得到感受。作者让时间和逻辑生锈,而让另一些东西完整而清晰地凸显出来,它关乎我们的记忆、情感和感悟能力。
作者的感悟方式和我们在同一个方向上,伤势、距离、友谊和绵长的记忆、人生体验,如果这一切并不适合我们的灵魂,那它至少适合我们的情感。作者这样写道:"我四处漂泊描写囚禁的幻想,寻找友谊和异性的关怀,我不是一个至善者,我只是一个怀疑故居的人。我的作品全是随笔,他们属于白天和思索,我从最初的一刻就将诗和内心深处的黑暗排除在外------"。"酒是一种促进内省的液体,而女人则是我们心灵的外观,爱欲是一种抽象的等待,身体的接触则是一种越境行为,归属感从属于期待的心情,拥有只不过是强行占有的代名词。寻偶行为永远披着浪漫的外套,而情感的交流只不过是死亡的一次彩排。"孙甘露的语言同时兼具感性与理性、具象与抽象的功能,他讨论的范畴永远不超出我们的情感轨道,而且很少有犯错误的时候,这是我们足以信赖他的理由。孙甘露在这样巨大的情感模式下依然是拒绝抒情的,他所做的只是尽可能的用感觉或者说理性的方式捉住事物的全部。孙甘露停留在事物状态的写作方式是人所共知的,评论家说:他"更像是一个依赖于双解词典的作家,意义在邻近的解释上滑动,直至莫衷一是"。现象学的、美学的写作,如果我们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我们暂且用这样的概念来为他命名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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