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孙甘露 

当西班牙队落后时，我便在脑子里搜寻洛尔迦的诗句，心想也许写稿的时候用得上：“没有早晨的夜晚，于是第一只鸟，死在枝上。”诸如此类。我知道这是遭人唾弃的旧方法，今年由世界杯衍生的中文专栏，抒情路子明显吃不开，博客式混不吝的调侃显得比较牛。除了看人家踢球这一点没变，这世界的其他部分确实全变了。球赛结束，乘兴瞎嚷嚷几句，在其他也正瞎嚷嚷的人看来，近乎是耻辱。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伟大的劳尔在突尼斯人的门前绝望地一闪——我们知道他也正被瞎嚷嚷的人烦着呢——我们终于可以避免继续悲伤的论调；我琢磨，劳尔当时要是知道这球必进才怪呢。失误、失当、失措、失败，不正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吗?为什么在中文的球评世界里，看上去人们正过着一种必胜的生活？至少，人们正以一种必胜的腔调生活着？

克鲁伊夫说：“输球也是足球比赛的一部分”，显然不是要教导我们这些光说不练的家伙，其他竞技比赛是没有输家的；或者按照某种自慰式的理解，输掉比赛没输掉精神；或者干脆就是输球不算输。我代表克鲁伊夫解释这句话的浅显的意思——一如别人起劲地代表穆里尼奥和里杰卡尔德阐述切尔西对巴萨的比赛——约而言之，你的球队水平在对手之上、发挥得也棒，你也可能输掉比赛。这就是足球，一些偶然的东西，一些人性的古怪部分（当然也包括裁判的人性），会跑出来左右比赛。这正是足球比赛的诱人之处。这也就是某些烂队为什么老是对自己没能混进三十二强耿耿于怀的理由。我们组织街坊四邻凑合一支队，跟巴西队赛十场，趁着“肥罗”们需要减肥，没准也能蒙进一个球，赢它个半场；而其他比如篮球就不是这样，同样是一班你的至爱亲朋，跟乔丹的梦之队赛十场……算了，还是停止糟践自己吧。

烂队踢球可以得到钱，但是得不到多少乐趣，（我是说取悦观众的那部分。）而烂队的球迷看棒队的比赛为什么还是会冒出来这么多不痛快的念头呢？

有时候，输掉比赛，却使某些人赢得了自己的生活；反过来，有时候，赢得了比赛，却因此失去了生活中愉悦的部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有人过着必胜的生活，却老是不痛快的原因。

原载《上海壹周》2006/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