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脉泉涌出心灵的歌

  ——李俊梅诗文集《一个人的怀念》序言

   许  晨

 

“一泓清沁尘无染，万颗珠玑影自圆。”

这是古人歌咏齐鲁名泉百脉泉的诗句，抒情绘景，世代流传。百脉泉位于山东省会济南东部的章丘市，明水湖西岸龙泉寺院内，为泉城五大泉脉之一，与趵突泉齐名并列。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卷八》称：“水源方百步，百泉俱出，故谓之百脉水”。我国著名大词人李清照的家乡就在这里，或许沐浴畅饮了太多的清新甘美的百脉泉水，千古才女的心中笔下喷涌出一篇篇动人心弦的美词佳作，穿越岁月的风烟，润泽着无数的后来者……

 

时至今日，我又欣喜地看到在这片土地上，茁壮成长起来了一辈辈文坛才俊，接过杰出先人的衣钵，挥笔抒写出弘扬真善美的心灵之声。章丘市青年作家李俊梅的诗文集《一个人的怀念》，就这样飞到了我的书房电脑里，诚挚相邀为之审读作序。虽说她只能是文宗李清照的崇拜者和后辈学生，但幸运地是她们同乡同姓，就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书香门弟、一脉传承了。

 

因了当过多年文学编辑、主编的关系，我阅读过许多勤奋刻苦的业余作者稿件，也结识并培养出不少优秀的青年作家，章丘李俊梅就是其中之一。她好学上进，心灵手巧，曾当过报刊编辑记者，文物单位的管理人员，政府部门的文字秘书，不管做什么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成为本部门的侥侥者。做好工作之余，她也一直钟情于缪斯女神，写出大量生动感人的诗歌散文。如今，我仔细审阅着这部《一个人的怀念》电子版，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写字台，尽管我对她的创作有所了解，但集中一起赏析，还是令人刮目相看。

 

文如其人，这部诗文集可以说是李俊梅人生历程的概括和思考，内蕴深邃，感情真挚。诗人恋着历史，恋着故乡和亲人，恋着一个表面幽静而内在繁华的梦境！全书共分五辑，前四辑是诗歌，第五辑是散文。第一辑是“黑夜的对峙”，诗人于静静的黑夜里思考人生，生命的顿悟倾泻于笔端，凝重中见深沉的哲思；陶器是龙山文化的象征，作者借文物发思古之幽情，追问生命价值的存在意义。第二辑是“村庄，隐痛”，主要写诗人对故乡和亲人的怀念与眷恋。第三辑是“夜，瘦了”，作者打开涩涩的心事，慢慢梳理，把一腔真情倾注于笔端，引人共鸣。第四辑是“怀想，听雨”，诗人用不少篇幅写自然的雨和人生的雨，感悟深刻，灵光频频闪烁，对亲情爱情的追忆感人肺腑。第五辑是“追忆，西河”，多为作者近年来创作的散文，文笔生动，内容丰富。

 

其中，每一辑都以本辑的一首代表篇目命名，眉目清晰，便于观览，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诗文中那些写黑夜写梦的文字。时光如梦飘过，诗人在万赖俱寂的黑夜里细数着时光的沙漏，把人生历程上的一个个梦回望，梳理，铺展。无论是幸福的还是忧伤的，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诗人都很珍惜它们，用她那颗多情善感而又细腻沉静的心暖着，藏着，回味着，咏叹着，然后，再用她细致柔软的文字把这些梦留下来，成为生命中永恒的风景。诗人如同一朵空谷幽兰，在夜的深邃里款款歌舞，绽放着生命的芬芳，她的这一帘幽梦里蕴含的是一页页生命的华章！

 

相对而言，李俊梅是以写诗闻名于当地文坛的。诗歌，首先是语言的艺术，是诗人留给读者的第一印象。诗的语言讲究富有韵味，凝练含蓄，不拖泥带水，要言人未尝言，要有空灵高远的意境。那些淡而无味的文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李俊梅对诗歌语言的追求可谓殚精竭虑，委婉含蓄、深沉优雅，如同铸造一件真心喜爱的艺术品，潜心研究，精雕细刻。请看她的代表作品《一个人的怀念》中的片段：

 

无形的黑在扩张，瓦解， 喧嚣

重组的骨架支离破损

劳顿在一粒粮食的沉默中失散

失散的疼又在一场风里集聚

 

一万句咒语和魔幻的黑降临

宣示一份升腾的壮烈

在还未冰封的土地上

我愿植下莺歌燕舞

把结晶的凉

变成人间的太阳

  

把大把大把的时光藏起

密密麻麻刻满一个名字

告诉一个人

在原地走失

在原地等待

 

这首诗共分三部分，有五十多行，从这些诗句中大家可以感受到李俊梅的诗，与众不同的语言风格和含蓄深沉的思想内容。面对生命中肆虐的的黑暗和喧嚣，以至于让“重组的骨架支离破碎”，然而诗人没有被击倒，而是要在这凄冷的黑暗中升腾飞翔，在“还未冰封的土地上”，“植下莺歌燕舞”，“把结晶的凉”，“变成人间的太阳”。多么温暖的胸襟！多么动人的情怀！多么深沉的幽思！惟其如此，她的诗才富有美丽的内涵。诗人擅用拟人、比喻等修辞格，使诗的语言新奇有个性，有新鲜感。“无形的黑在扩张，瓦解，喧嚣”，这句诗用比喻、拟人等手法把无形的没有生命的黑夜写得有形、有声、有生命，渲染了黑夜的浓重、无边无际……

 

此外，李俊梅的诗感情真挚，凄美动人。她本身是一个人品端庄、纯真善良的女子，这一点从她沉静优雅的外貌和为人行事的风格上就可以看出：温文尔雅、矜持沉静，有一种多情善感的诗人气质。她的诗有很多是写亲情、爱情和友情的，这些感情也是我们每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营养。她善于捕捉生命中的每一缕温馨，把握生命中的每一次感动，把它们诉诸笔端，渲染成美丽真挚的诗行。请看她的《春天的第一场雨湿了夜的梦》：

 

盼望着下雨 雨就真的来了

当晚的风刮裂了衣衫

肌肤在月光下滴着温暖的白

凤尾竹还在梦中摇曳

起起拂拂漾着低低地呻吟

这是春天了

就是这场无声的春雨湿透

未醒来的梦

 

珍惜一场春雨

季节的第一次和生命人生的第一次

都这样都这样突如其来的来了

降临我听到了哭声和呻吟

看到接纳的艰难从那场黑暗中走来

 

我还是推开泪光陷近身后绿起的那片湿地

从此有了生命的呼吸

让流淌着的思念滋润每一个夜晚

夜，长出了枝条

每一次抽芽都叫春天看见绿透的鲜血

 

爱情是每个女孩子心中最渴望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为了追求一份幸福的爱情，她们不惜付出自已所能给予的一切。茫茫尘寰，多少美丽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这首诗就是一个爱之梦的记录，写得委婉含蓄，凄美动人。“盼望着下雨，雨就真的来了”，爱情在渴望中降临，这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春雨，但初恋往往是苦涩的，伴随着生命的哭泣和阵痛。面对这样的爱情，诗人看到“接纳的艰难从那场黑暗中走来”。尽管接纳是艰难的，诗人还是“推开泪光，陷近身后绿起的那片湿地”，毕竟，爱情的魅力不可阻挡，尽管痛着，可依然爱着，爱让生命有了呼吸，每一个夜晚因为有爱的思念流淌而滋润。 “夜，长出了枝条，每一次抽芽都叫春天看见绿透的鲜血。”诗人用诗的语言，对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展现得生动而震撼！

 

故乡是人的精神家园，那里有着他们永恒的记忆。李俊梅虽然来到了都市生活工作，但她对故乡的热爱却丝毫未减，她怀念着故乡，倾情于故乡，用美丽的诗行记下了故乡动人的风景。本书的第二辑“村庄，隐痛”里有二十多首诗是这样写的，比如《村庄，向往》、《想念冬季》、《这是别人的城市》、《乡恋》、《一直不敢梦见的地方》等诗篇，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作者对故乡和亲人的热爱之深、思念之痛。 “在一直不敢梦见的地方/有一个温暖的名字/仿佛每晚升起的月亮/捧在手上潮湿眼睛/挂在眼前荡疼忧伤”，这个不敢梦见的地方就是故乡啊，因为一梦到故乡，作者的思乡之痛就会不可遏止……故乡是那么温暖、那么明亮，就像一轮明月，每晚都在作者的心里升起，对故乡的思念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对亲人的怀念。读她的长诗《为怀念你，我蓄起了长发》《寂》《春天，另一种怀念》《在浅淡的惆怅里看到你的背影》等，你会禁不住被她的一片挚爱所感动，甚至于潸然泪下！

 

说真的，对于李俊梅的作品来说，我过去大多编发并看重的也是她的诗歌。这部书稿中还有一些散文，大多是我初次看到，不料这一看就喜欢上了，甚至是一口气读完了所有作品。我认为，她的散文与诗歌异曲同工，且各有千秋，只不过由于文体的不同，更加真切自由、直抒胸臆，文字朴实，语言通畅，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就像散文理论书说得那样：形散而神不散，字字真情句句实感，方能引起读者共鸣。由于篇幅的关系，我在这里不展开多讲了，只举一篇文章为例：《陪母亲去看海》。作者开头写道：

 

在所写的文章中，我是很少提到母亲的。有很多时候自己是在刻意躲避母亲。躲避她的经历，躲避她的故事，唯恐我的文字承载不了母爱的厚重以及对她深深地的敬重。这个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我能体会到母亲心底深藏的一份哀凉，孤单的，无望的，占据着她的生活，封存着她的笑脸。我无法走近她，打开她的心结，所有安慰她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点燃她内心痛苦与恐惧的导火索。此时，我的心就像天天泡在雨水里一样，从未晴朗过。就在这个周末，我突发念头收拾行李带母亲去看海。

 

虽说题目有些直白，但却埋藏着作者深深的感情，而后用一种淳朴隽永的文笔开宗明义地说明过去很少写母亲，为什么少写，因为岁月的悲苦，尤其用“我的心就像天天泡在雨水里一样，从未晴朗过”这样诗的语言，更见沉重。以此制造了一个不小的悬念，使读者产生了进一步了解的兴趣，也给作者尽情地倾诉提供了平台。接下来，就是作者张罗陪同母亲参加旅行社，乘车去海滨城市，直至兴致勃勃的走上海滩，母亲的心情天高海阔、一片阳光，随后一个细节引发了回忆与思考：

 

我担心海水凉了母亲的脚，就脱下鞋子下了海，去搀扶母亲。海浪漫上头来，湿了我们的衣服，也霸道的地冲走了我的鞋子。等反应过来，鞋子被海浪卷走已无踪影。我下意识地跑过去企图把鞋子抓在手上。浪走了，我失望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海。母亲使劲攥着我的手：“孩子，鞋子被海浪卷走了，抓不住，捞不回，丢了的东西都回不来了”。我凝视着母亲的脸打了个激楞，是啊，“走了的，丢了的都回不来了。” 这句话埋在心里多年，我又酝酿过多少次，想过用它来安慰母亲，担忧这席话说出来会勾起她的往事，让她年迈的心再次跌落进挣扎里。

 

原来，这才是作者牵肠挂肚之事，也是到了解开悬念的时候，大篇幅的回顾娓娓道来。母亲这一生充满了风雨坎坷，非常的不容易，幸福总是像针尖那样短小，而苦难却像棉线那样漫长，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充满了悲悯与烦忧。可母亲十分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会为了儿女为了家庭咬紧牙关挺过来，只是幸运之神少有眷顾，令人扼腕叹息。为此，孝顺的女儿总想帮助母亲分忧解难，想方设法博得老人的欢心。看海只是一个表象，却从中看到了深刻的人生哲理。最后，作品这样表现：

 

我抬头对母亲说：“娘，你说对了，走了的，丢了的不会回来。”我们都要放眼长远，放下难过和遗憾去重新生活。就像大海能包容汹涌、安静，能包容残酷、遗憾，能包容力量与浩瀚！夕阳下的沙滩是一片静美得让人垂怜和忘怀的油画，在人生的画布上，我积蓄所有的疼惜临写我至尊的母爱。娘，等你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时，我还会和你一起来看海。

 

一篇深情厚意的美文，一对至亲至爱的母女，跃然纸上。这篇散文好就好在谋篇布局别致新颖，前后照应分寸得体，语言文风朴实真诚，能够深深打动读者的心灵。此外，其他诸如《一路芬芳》、《故乡中秋月》、《总有一个人是心头的重伤》、《怀念我的父亲》等篇什，也大体上具有上述写作特色。

 

李俊梅的诗文之所以取得这样的成绩，得益于她那颗柔软细腻敏感的心灵。这方面既有家乡才女李清照的遗风神韵，又有国外优秀作家的文学营养。她善于多角度多方面的观察生活、思考生活，善于倾听来自自然、故乡和内心深处的声音。她用自己独特的审美眼光，发见捕捉自然和生活中那些富有代表性的事物，采集、编织成诗文，用以表达对人生的感悟。她常用俄国女诗人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的话来告诫自己：“用心灵的深邃来保证自己的与众不同与自给自足”。

 

一帘幽梦谁与共，一路芬芳诗意浓。无庸置疑，李俊梅在单位上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关爱，爱岗敬业，是一个好公务员；在写作上，刻苦努力，是一个优秀的青年诗人作家，犹如文学百花园中一株优雅淡然的幽兰，在甘甜洁静的百脉泉水的滋养下，平和温馨，默默地吐露着沁人的芳香。她有个性，有思想，更通情达理，坦然面对着四季的暖阳和风霜，与世无争地迎接着旅程中的热烈或凄清；她又是一个端庄坚强的女子，外表文静，内有风骨。她的作品无论是在思想内容上，还是在表达技巧上都值得向读者推荐。

 

当然，事物没有十全十美的，李俊梅的诗文中也存在着一些难免的缺憾，譬如有的诗句未免晦涩了一些，写作题材还可再广泛一些等等，那将是另一篇文章详谈的内容。但小小的瑕疵遮掩不住宝玉的光泽，我相信李俊梅会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在未来的工作和文学写作中更上一层楼。是为序。
                              2015年元月写于青岛、济南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省文学期刊委员会主任、《山东文学》社原主编社长、国家一级作家，第五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