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我看过最好的影评 (转载)
(2013-08-17 18: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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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电影和小说 |
叶问和宫二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坐下,章子怡和梁朝伟互相看了一眼,我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了。直到《美国往事》的Deborah’s theme响起,宫二的旁白说:叶先生,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那正是宫二站在深夜的街头,望着街边林立的武馆牌坊时的眼神。离别的谈话,极近寡淡却字字珠玑,最喜欢的不是“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不是 “人生若无悔该多无趣。”而是一滴泪依着她的面滑下来,她只是低着头说:“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在我最美的时候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但是我却没有时间了。”这是宫二在片中唯一一次上妆,在见叶问之前,是她坐在镜前的剪影,手指从脸颊颤抖着滑落,是所有电影对“韶华已逝”四字的诠释,再出现时,上了粉,抹了唇,格外的漂亮,却也格外的苍凉。曾经以为最悲伤的是“我心里有许多事情,无法对你讲。”宫二一番话毕,方知更悲凉是“我心里有许多事情,无须对你讲。”
讲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裹着厚重的往事,他们十年前相遇,各自怀着彼此经历了最颠沛动荡的人生,明明刻骨铭心,却都隐忍不发。他一直不动声色,但早已暗自做 好去东北探望她时要穿的大衣,战时家里困窘,他不得已典当出去,宁愿折价而留下一枚扣子。在朋友、家人相继去世,自己辗转流落到香港之时,一落脚下来,他 第一件事就是把扣子钉在墙上,以便日夜打量。然而这般深情,等终于见了面,也不过轻轻巧巧几句话,笑吟吟送出去,说算是个念想。
他们什么也没说,几次见面,借口都是见识武艺。直到这最后一次。整部电影里,她的妆都是清肃的,只点眉黛,不画颊唇。唯有这场忍不住倾吐心曲的戏里,她的唇红艳欲滴,脸色却苍白得怕人,叫人想起萧红的《呼兰河传》里的比喻: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她说: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可惜我时间不多了。她说: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该多无趣啊。她还说: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惜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她心里那么多年的波澜全在这几句话里讲完了,怕自己得不到回应,还顺便讲了聊以解嘲的结果,让他无话可说,也让自己无路可退。他心里是明白的,眼见得也情绪波动,然而嘴唇动了动,还是克制住,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说有悔,他却坚持无悔,是因为要掩饰自己同样的多情,还是根本便是无情呢?
她把那枚珍藏已久的扣子还回去,又成了予他的信物。好在有了这枚扣子,有了一送一还的借口,不然,好像连说一句心里话的机会也没有了。这扣子想必经历他们多少长夜里的各自摩挲、潸然泪下,推出去时,却也是平平淡淡的,知道对方会懂,知道不必多说。黛玉想起送宝玉几块家常用的旧帕子,大概也是如此心绪吧。
这些思绪闪回起来都像灌满了风雪一样迷蒙且易于消散。导演的注意不在外部故事跌宕,而在人物内心起伏,佛山沦陷,最多就是两列字幕,宫二年夜车站等马三, 画面却可以花上十几秒停在宫二所凝视的空气。六十四手是她自小所学,是少年时光,是她与叶问的约定,是成年后的爱,是她可继而发扬的宫家武学,是或许的未来,然后她说:“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回忆何用,再多怀念,亦是云烟。
宫老爷子告诫女儿,习武之人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宫二临别,叹自己未曾见过众生,一生只在和自己较劲。其实透彻地见了自己,何尝不是见了众生。在这130分钟的江湖儿女的隐秘爱情里,纵然内心翻江倒海,外表却始终波澜不惊。那些比武的桥段,抑或大时代的残酷,不过都是爱情的注脚罢了。就像张爱玲的小说里,一个城市的毁灭,也不过是成全了一段爱情。
这么典型的东方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大约是西方人怎么也摸不到头脑的,梅林茂的音乐时而荡气回肠,时而暗香浮动,衬托着他们默默守护、彼此珍重的情绪,把武侠、功夫、国家、民族、骨气、宗师……各种宏大的词汇,统统都撇到一边了。至于那些有头无尾的人物、支离破碎的线索,或者时不时让人出戏一会儿的喜剧演员 们,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这部不是《一代宗师》,或者主人公不叫叶问,大概会是让人更凝神的爱情片吧。至少导演一如既往抓住了人心最难以言说的部分,也展示了这般克制而深情的必然结果。快结尾时,她说:“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美则美矣,却是太伤人了。他说,他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之后,战争爆发,佛山沦陷,他的春天变为冬天;他说,他四十岁之前未见过一座高山,四十岁那年他遇见了她…… 那是春天里的事情,在极落到冬季的过程中,短暂又无法言说的夏季,夏雪中的墨色梅花。
鸿雁传书,奉天大雪,佛山凉风。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笔尖悬冰的毛笔,貂皮大氅,两颗珍珠耳环点出她无以伦比的青春貌美,原本就是冰霜美人,心被他融化,太怕暴露的念头,欲言又止,所以宁愿温凉的,清清淡淡。
叶问是否真的爱过,我倒愿意扒开层层纠结认为他是真的爱过的,武术房,夕阳斜下,信展开又收起,背对房门望着窗外,徒留微动的心事。心里一片武术痴,独开一朵雪中梅。若时光就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点到为止,各自明了,可纠葛又哪儿能这么轻易了结,最后的最后,茶楼里,端庄的脸,鲜艳的唇,红与白,雪与梅,他已经风轻云淡,她亦然。或是装得亦然。她靠在门边,眼波流转,似听非听,他听得入迷,毕竟是乡音,久而想起身边人,问,听得懂吗?怎么不懂呢?风流本就是个梦。有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唱得远比说得好听。那是因为唱的是戏,说出来的,就是人生。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重逢过后,便又是别离。直到越往下去,几个回转,几个雨雾,几个背影,一样的寂寞疏远。一生雅致的她,终还是离去了,她投入下一个轮回,去寻找再次的久别重逢,而他,空念着过去,回头无岸,从此,只有眼前。
消逝的武林渐渐合上,心里空落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王家卫的描画让我有幸看到民国的氛围。虽然其中不乏虎头蛇尾的人物,但世间一梦零零总总,生活总不是那么分明,能有幸在其中窥其一隅已是值得高兴的事。管他什么好与坏,情怀在其中,就是整个世界。它像是我们用自己的时光淬炼出的舍利子,各有各的宝贵, 各有各的珍重。
这样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