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报》:刘晓闽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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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人生
□刘晓闽
童话故事《白雪公主》中的恶毒王后有一面魔镜,可以解答王后提出的任何问题;成都凸凹的中篇小说《背后》(《四川文学》2016年第四期头条)中,主人公喻水庸也有一面可以解答他问题的水银镜。不同的是,王后的那面镜子具有魔力,无所不知;喻水庸的这面镜子,只是“自己回答自己”,镜中映射出的只是另一个喻水庸。
小说伊始,正是喻水庸认为自己在“走背运”的关键时刻,习惯性的,他“对着书房中的水银镜中向另一个喻水庸提出了几个为什么”的时候又到了。因为天立集团下的天立房地产公司法定代表人、总经理黑狗消失了整整两天,他的消失恰逢华康市市委书记交替之际,弋原区规划局四人被双规之时。三个月前,黑狗才“重谢”了这四个人,由于他们在一高档小区“容积率调整”中的“联袂操作”,才让天立房地产得到了巨额利润。而天立集团名义上的老板,是和喻水庸保持单线联系的结拜兄弟彭代军(实际则是占有集团百分之七十资产的喻水庸)。喻水庸在小说中有三重身份——“民间组织部长、情场王子以及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哥大”,通过“吏员、富翁、一支笔”,他“构筑了自己良好的政治生态、经济生态和社会生态”。而在面对镜中的喻水庸问为什么之前,这个拥有多重身份的喻水庸就认为黑狗已经“被拘”,他要尽快“捞人”。
除了童话世界中恶毒王后的魔镜和小说主人公喻水庸的水银镜,在心理学家拉康这里也有一面镜子。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从照镜子开始,婴儿才有了认识自我的开始,确立了“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对立。除此之外,在他人的目光之中,婴儿也将镜像内化成为了“自我”。其实,也可以说,人在照镜子时,自我的分裂也就开始了,真实的自我与镜像中、他人眼光中约束而成的自我已然不同。《背后》的主人公喻水庸还认为,“任何一个人的背后,一定还有人,也许是一个,也许一个以上……我们随便看见哪个人,那个人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甚至一群人……”,也即“人影幢幢,人影绰绰”。在喻水庸看来,我们看见的人,不是人,而是人的影子。
用镜像理论来看,喻水庸为了要找到对方“背后的湖泊”、隐藏的影子,站在镜前寻求答案时,自我已经开始分裂,真实的喻水庸早已经不见了。这个镜前多重身份的喻水庸,是一个在他人目光约束内化成的“权力自我”,他必须要作出判断与决策。他要用自己的不同身份分别从上司、情人、同僚那里获取能得到的一切信息。他要“捞人”,是因为彭代军是黑狗背后的人,而彭代军背后的那个人正是喻水庸自己;他还要用自己、自己背后的人与对方和对方背后的人进行评估、比拼、较劲。经过一连串的思虑、布局,举步维艰、步步为营,不见血的兵刃相见,权术抗衡、机关算尽后,终了处,确定“已经出事”“需要被捞”的黑狗却自己回来了。原来,黑狗“出事”只是担了虚名,“需要被捞”更是笑话,黑狗只是因为个人原因被别人报复绑架了几天而已。
喻水庸做了一场梦后,小说中写道:“人吓人,吓死人;在喻水庸这里,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水银镜的哲学梦中,喻水庸不认识喻水庸了。”在我看来,这才是小说的主旨与真意所在。喻水庸打的这一仗,其实是被内化的权力“自我”,与另一个假想“自我”之间的一场战役。吊诡的是,在他认为自己被他人,他人的影子以及背后之人所迷惑困扰、而又重重包围之际,正是被虚假自我所迷惑困扰包围之时。更有深意的是,喻水庸这看似荒诞的“一仗”,却又是必须要打要争的。表面上看,这是喻水庸为自己的结拜兄弟、为自己的一场战役;实际上,也是他背后的人物为了维护保全自己的“权利自我”,必须要“同甘共苦”进行的一场“官场保卫战”。喻水庸最终自编自导出这样一幕荒谬的戏剧,他连带自己背后之人,还有假想中的对手与对手背后之人共同翩跹起舞,一曲尚未终了,所有的战火硝烟却早已经消弥无形。也可以料想到,这只是喻水庸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场战役而已,无数个战役已经结束,千百万个战役正在前方等待。
成都凸凹擅长以“小人物解构大时代”。是的,这样一场诗意语言的大狂欢,带来了一场现代官场的“嘉年华”盛会;而一个原本不可成立的伪命题的最终确立,以及进行解构的过程,也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官场现形记。成都凸凹曾说,“如果我笔下的历史对现实没有反照、通气、牵扯、勾连和启示,它就是无效、无意、无价值的”。诚如王迅先生所言,“理想中的现实题材中篇小说,应该是生命内部体验与社会外部经验的有机融合”。《背后》正是这样,将人物的生命体验与现实的体验完美地融合,并进行了恰当地反观与呈现。而对于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又具有黑色幽默成分的主人公喻水庸,成都凸凹远非是讥讽、嘲笑,他更有着一种参与的同情与悲悯的体谅。因为这样一种分裂的镜像人生,不仅仅是小说人物的一种生活常态,也是现代官场小社会的一种常态,更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生活的一种常态。
庞德《在地铁站》中的诗句:“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是脸庞还是花朵,是黑色还是粉色,是潮湿的心境还是美好的感受……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论是人还是影子,这样的面孔变幻与自我的迷惘仿佛都已经成为一种真实而又悖谬地存在。掩一卷喧哗,莞尔中不禁沉思,你我是以怎样的一种面目活在世间?也似那水银镜前、哲学梦中的喻水庸,是真或假?亦幻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