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个点。2009年我写了23首。2010年写了26首，虽其中五、六首为应景之作，仍是高兴。毕竟，还写得动。集中贴一下，以此激励2011！

 

 

凸凹2010年全部诗作26首

 

 

《》黄金梦，或记下庚寅年首事

 

挖什么记不得了，反正不是挖金子。

但挖出的，恰恰就是金子。

金子是我儿子发现的，但他不能确认

那满脸泥土的金属，就是金子；这无边的

大地，就是金库。我肯定地指点——

这是汉字一样多梦的金转，这是

诗行一样古老的金条。抱着沉重得如此轻盈的

金子，我们父子俩感叹：做一个俗人多好！

藏匿、鉴定、通过封锁线：危险变脸，历史

变现——鬼鬼祟祟的欢娱，俗人的快乐！

——这是我，年三十晚上做的一个梦：

庚寅年首梦，本命年第一宗事。

它多像，不，它就是，博尔赫斯黄金的老虎！

几十年了，醒来，山河总是破碎。

这一次，方方的黄金的词，长长的

黄金的句子，国家图书馆，字库

多么清晰、整齐：它们一一码进老虎的肋骨。

而老虎，就在我身体里蜗居，或一望无际奔跑

成为江河、星辰、钟声，和玻璃风……

一切被置换，抛得老远，包括一开始的梦

 

2010-2-15

 

《》萨满小传，或在北方

 

这个冬天，萨满从一本书中跳出——

这个冬天，由手至心，我不再寒冷……我看见

萨满在北方：在大兴安岭火塘中舞蹈

在贝加尔湖冰地里歌唱。我看见

北方在萨满左手飘雪，大山大湖

在萨满右手歌舞。萨满的机制飞化如香：

三千遍身的魔语，三万份体的请柬

一寸一寸开花，移向鬼神之界。一场决定人间

故事的天地盛宴，在萨满肉身的剧场展开

——所有鬼神的语汇，住进萨满一词

找到马匹、行宫和异乡的家园。绝舞在继续

劲鼓在继续，亢歌在继续。别人的女儿

开始发芽，别人的树木开始呼吸；落叶的

是自己的女儿，咯血的，是自己的树木。

“出来吧我的神，我的精血！”让自己退出

退到广大的北方，退到梦芯……这个时候

灵魂出窍，鬼神出窍。一场生死

一场胜负，萨满在开局，定数在成形……

萨满再一次成就萨满，萨满再一次成为萨满。

从古至今。整个北方只有一曲舞，一支歌

整个北方的歌舞只有一个名字。

整个北方，只有一团火，整个北方的火，只有

一个名字。这个冬天，广大的北方

北方的北方，只有一个人，一个非人。

——它们只有一个名字，叫萨满，叫萨满……

 

2010-2-23

 

《》上元之诗，或家人在外

 

穿过透明的锅盖，还未到夜晚

上元之诗就浮了上来。还未到元夕

一城子灯光，就点燃了多少个

正月十五的脸？最早的元宵夜出现在

西汉，刘家的红灯笼

焚烧着吕氏的春秋。最消魂的元宵夜

出现在宋代。汴梁，一代名妓李师师

迷倒皇帝，又迷倒梁山好汉。人海中观灯

宋人辛弃疾发现秘密：“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今天：舞龙、耍狮、吃汤圆。今天

灯会一直在变：从小到大，从

免费入场，到收门票钱。东大街、青羊宫

塔子山，这是成都灯会，走动的骨音

还是吐出的火焰？今天，我在纸上观灯

家人乘一列火车，正打重庆归来

 

 2010-2-28

 

《》说诗，或一个人的潜规则

 

在一些看不见的天空，一些

鸟儿照样飞翔。这才是它们真实的

历史。我们不是鸟儿，因此

看见的只是封面、脸谱和逆向的风

甚至体温、血液、心跳都是假象

——在我们给定的天空，鸟儿从来都是

顺民：它们用羽毛、声音和美术

为我们工作，藉此微笑、私吞和贿人。

与鸟儿平行的，是诗歌的飞。显规则

是诗歌的规则。上述规则以外的

规则，也是诗歌的规则：众人的

潜规则。我的诗歌，是一个人的潜规则

它存活于权力与民间之外。边缘的边缘

机能几近麻木，权利几近死亡。我

只与我的女人默契，只与我的词语

互动。私语、媾和、游戏、狼狈为奸……

这就是我的工作与生活的全部

——全部的潜规则：全部的诗歌

你看，那些与诗歌平行的鸟，它们自己

却在交叉、下毒、死亡。这再一次说明：

单独的才是有力的，灿烂的

 

2010-2-28

 

《》昨日，或反郁闷之诗

 

情况就是这样。一匹马以信号的形式

跑来，蹄音、缰绳、皮囊敲开屏显

两行文字跳出，是重庆奔至成都的盐……

两年寒窗垒砌的时间的冰山，塌方仅在

瞬间。孩子，你两上春城揭春但昨天

不是你的春。孩子，行驶在

东大路上的那列火车，只是你的

积木练习——你的火车还在你的课本里

还在我的这首短诗中。情况

就是这样：该入栏的牛羊

一头都不会丢；该倒回去的雾霭

一场也不会少。情况就是这样：

今天，三月三，唱歌、出诗的春日

我写下郁闷反诗，写下火车、雪

——神曰，最能说明明天的，是雪

孩子，你看，光、水、时间……万物改弦

易辙，重新表达。火车满头雪花，所有的轮子

都在轨道上，所有的门全部打开

 

2010-3-3

 

《》忠诚，或想入非非

 

有一个词，像狗一样忠诚于我。怎么

说呢？在我写不出句子，想一个词

想得快疯掉，一阵风跑过，它就蹦了

出来。一首诗什么都不是，它立在那里诗眼

就流来了大海。一首诗已经死去

它汪几声，诗就获救啦。这样的情况

发生了多次。随着年龄增大，我对自己

已不抱信心：变化、游移、出尔反尔

它都还能忠诚于我——我都

想不出拿什么喂养了它，它仍然

跟随着我。这个词，即使黑夜也醒着

这个词，即使饿得冷得只剩下半条命

也能一跃而起，扑过五岳的波涛，落在

长江的对岸。有一回，我出了远门

当我回到老家，整整三年，它还蹲守在

我的词根处，一动未动，整整三年

它早已不是一只乳犬——哎，一头老狗的

忠诚，得由多少家奴来练习、多少

情人来比对？它是

我的紧张、全部：一生的关键词

没有这个词，我拿什么来走路，来老去

 

2010-3-5

 

《》给母校，或致一棵玉兰树

 

一枝表白，一枝表红。但这一枝

专专心心，只开白花，只言俚语。我说的

玉兰，是连通大巴山与岷山的玉兰，是

香飘后河与渔子溪的玉兰——那一天

是个节日。那一天是所有树木的节日也是

我的节日。那一天

我在漩口中学接到万源中学电话

声音沿岷江大峡谷游走，如房子——

那头平顺、开阔，这边倾斜、裂口。

王校长说：你是一棵开花树。是的

我说的玉兰，不是所有的美，它只是

万中的那点绿，它只是母校的那点香。

是的，我说的玉兰，它甚至不是玉兰

它只是一些分行文字的喻象，只是

一首诗的成长：春夏秋冬，花开花落。我

说过，与这棵树合影的四位小校友

多像四行翻立的诗！哦玉兰——

多么县城、乡土，石头与花的合成：

多么朴白的唱和。它是

我的对称与平衡，凸或者凹，一个镜像：

中年对于少年的树状的逻辑与回忆……

那一天，青春在远方伸枝

花团锦簇，映秀无事，我独自地震

 

2010-4-3成都龙泉驿

 

《》贺歌，或青白江的冬至

 

以一条河流命名一座城池，以一个

节气命名一宗诗人雅集。意义在命名之间

呈现意义。从龙泉驿到青白江

一折屏风，既是往日的空间，又是今天的时间

词语的密码，以扇面的风语打开鸟道

——哦今天，百鸟朝凤，八方来贺！

再看时间对开衫上的纽扣

北坡闹冰，南坡向阳，留下我们的

指纹、尘缘、争吵、花籽……

而龙王镇，一种叫龙柄的粮食酒

让人不觉得，一个最漫长的冬夜

如何度过，如何过渡。从大雪这个大姑娘

到小寒这个小伙子，“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阴阳靠一壶烈酒转场，阳气

凭一首小诗聚飞。“一候蚯蚓结

二候糜角解，三候水泉动。”万物有诉求

记忆思勃起，生灵被祥云松绑。这是一个

宰羊过节的地区，一个喝汤取暖的节日

壮阔的革命与伟大的牺牲来自高山、草原

来自白色的力量。这一夜过去

白天渐长，黑夜见短，暴动成功

诗仙四面围来，取道春天。这一夜过去

最古老的节气与艺术，年轻如许：

都江堰从门前流过，冷热

从人——诗歌不知饥馑，人民不劳而获

 

2010-4-3

 

《》清明诗，或怀念父亲

 

小时候的清明节，在万源：

后山坡，我摘回大把大把的清明菜。

小时候的清明节，是母亲把一钵清明粑

连同一场热腾腾的香雾，端上木桌。

小时候的清明节，县城的炉火

煽动夏天的激情，全城人民放下工作

不买蔬菜，狼吞虎咽。小时候的清明节

同学欢呼春天，一千条河流

任我撒野，一千座大山，供我打滚。

小时候的清明节，祖父健在，爸妈青壮

我的兄弟，一个读完小，一个穿开裆。

小时候的清明节，不明白老人清晨出门

夜色中带回淡淡的香火。如今，小时候的

清明节啊，总在故乡，只在梦中……如今

我们一边烧纸、流泪，一边踏青、闹春

植树造林，种瓜点豆，许下心愿

——哎，多么希望，生活如电影

可以反放回去，停在一个片断……现在

主祭官，请拿出笔来记录，看我把清明菜

一棵一棵吐出来，让它们回到后山坡——

让香雾回到炉火，让激情回到长松山

让春天回到坟墓，回到我父亲的

骨灰盒……节庆回到节气，阴历回到阳历

所有万物的三回到二，二回到一……我

回到你。这就是今天，我走在

回去的路上，花儿变绿叶，晴空转雨水

一个人的怀念：一个人的清明

父亲，今天，您除了取走香火、纸钱、密语

还请打开儿子博客，取走这首诗

取走这首诗，在高高的山中，读出声来……

 

2010-4-5

 

《》重读北岛，或春天祭辞

 

整个清明，除了给父亲写一首诗

我都在读三个亡灵的陈年旧事。那是

三、四十年前，北京、上海、沈阳，三粒子弹

一粒射中三月的马，两粒射中四月的花：

金属跑起来、发狠话，要了春天的命，也要了

表达、自由和常识的命。三粒子弹

离真理的距离，只有尺许——谎言现形

穷图匕见，比任何时候都要惊慌、单薄、清晰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

我知道，这是一个诗人在《宣告》

今天读来，才发现，它更是

所有春天的《宣告》。多少年了，我还能感受到

金属刮起的风，多么反动、疾速，苍白无力

——失败的美学，只有时间才能揭开

——叛徒的逻辑，只有诗人才能预兆，且句句成谶

这是清明前后，阴阳反叙、因果正说的季节

地下的冤魂，天上的亡灵，你们可以

不相信一切，但一定要相信时间——

相信时间可以唤回春风，相信春风可以

一波三折、囚禁野火，相信子弹可以成为小说

相信自己可以复活：年轻、神经、略带毒素

 

2010-4-6

 

《》悦读辞：四月，书香中国（朗诵诗）

——第二十届全国书博会献诗

 

打开书，就打开了奔腾无边的群山、高耸入云的大海，

就打开了皇宫、诗人、春天和黄金的老虎。

拥有一部书，就拥有了一位高尚的朋友、一位智者，

明亮的眼，辽阔的心，一条又一条智慧的路。

 

这是2010，书香中国——香在成都。

这是初夏，全中国所有的书，

都到天府集合，都在锦城入户。

这是花重锦官城的四月啊，

书香重过花香，花香更添书香——

所有的香从四门入城，香在一处。

 

“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

你看，宋代皇帝把读书说得多么现实而露骨！

而“学而优则仕”

则是孔圣人心目中读书的康庄前途。

 

法典、汽车、飞机、电脑、战争、恐怖，

爱情、蔬菜、哲学、青春、夕阳、庸俗……

除了人类未知的

还有什么不能被压缩成页，装订为书？

而人类未知的，也正被一本一本图书

疾速收割，形成最新的上架，排行榜上的悦读！

 

就这么走来了，一笔一划连着你我他

——这一部一部的图书。

就这么走来了，一字一句装着全世界

——这一座一座的书屋。

 

就这么走来了，

《诗经》《礼记》《周易》《春秋》《尚书》

还有《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这五经四书；

就这么走来了，《三国》《水浒》《西游》《红楼》

——这四大名著。

 

从石头、陶器、青铜、棕榈叶、白桦皮，到兽骨，

从动物爬动的甲骨文，到经卷满壁的漆书，

纸梦见羽毛，书梦见云层，

笔梦见大狼、刀锋、黑血，

而森林，直接梦见它的第一棵树。

 

“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

时光倒飞。这是公元前八世纪，

我看见我们的祖先在竹木上著书，

看见他们用皮绳把竹简木片编缀一起，

我听见他们把书籍喊成“简策”，也唤作“简牍”。

即或是后来的《国语》《史记》《孙子兵法》，

所有的竹木，无不把它们视若已出。

 

“书于帛，镂于金石。”

穿行在《墨子》的风中，我看见

一匹缣帛从桑林中飞来，把月亮展露。

它是温软的时光，缠绵的私语

——我听见历史称它为帛书。

蜀锦是昂贵的。但多年后

陆游那声“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让唐婉更觉昂贵，更觉酸楚。

 

我们忘不了蔡伦，

更忘不了植物纤维在他手中变成一种叫蔡侯的纸。

我们忘不了木刻印刷，更忘不了毕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

从书到书，书籍给予我们的，其中小小的部分，

我们加倍努力，交还给书。

华夏人的贡献，东到朝鲜、日本，南到东南亚，西到欧洲

——各国惊喜、受用，犹如天助。

华夏书的智慧，鬼斧神工，让人嫉妒！

 

中国“四大发明”，二分之一有关于书。

这些溢满纸墨书香的骄傲之物，

足以当马做舟，飘洋过海，纵横欧亚大陆，

足以令汉字中国，可以大声武气说：不！

 

啊，书，书……

四月，当我翻开这日历之书，

当我写下一个大词：图书！

当我写下一个丽词：成都！

整个书博会正被我们的人民翻得风生水起

——瞧，一部大书美学的速度！

 

你别说，有些人是怕书的——

因为怕书，什么都不怕的秦始皇下旨焚书坑儒。

但更多的人是爱书的——

为了写出一本书，一些人死去活来，浮出深湖，

为了寻找一本书，一些人沉入时间，化身草鹿。

 

其实，书的文明图画，就是五千年文明史的画图。

书写、承载、传递，不动粗，

不管多大的事件，还是惊天秘火，

一本薄薄的书就可以悄悄收藏、轻轻盖住。

 

多少历史真相，从一本书中还原，

多少惊涛骇浪，从一本书中翻出。

是的，所有的断代史，都是书的断代史，

所有的原初，都是书的原初。

 

苏东坡曰：“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

郭沫若说：“韬略终须建新国，奋飞还得读良书。”

这两位不同时代的四川读书人，

谈起读书，竟是如此异曲同工，恰如一路！

 

“读书足以恬情，足以博采，足以长才。”

培根这样论读书。

“我扑在书籍上，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高尔基这样把书读。

赵匡胤说：“开卷有益。”

我们说，什么是最美妙的生活？什么是最幸福的命数？

那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因为一册好书，弱势的人群变得强大，

因为一册好书，愚昧的国家变得富足。

对于书，没有什么不能表达，没有什么不能纳入。

书在，人类就不聋哑，就能倾诉。

 

一部《圣经》压半球，半部《论语》治天下。

《永乐大典》《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

中国出版物，

卷帙浩繁，书香广大，令全世界瞩目！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书博会，二十届，多么青壮——大踏步走在路途。

这是知识灌浆、文化浇铸的四月啊！

看一看成都就知道，

我们，十三亿中国人，正开始新一轮阅读，

正沿着书籍的阶梯，微笑、灿烂、进步……

 

2010-3-19成都龙泉驿

 

 

《》遂州日记（五首）

 

 

《在遂宁》

 

在遂宁，异乡人睡在死海上

梦见比东晋更远的盐，活了过来

 

船是一座山，山是一艘船

在遂宁，山丘漂浮，概莫能外

而松柏却莽莽，波浪在一根硅化木上翻天

 

因此，有人以船山为治

有人以船山为号，在遂宁

 

船山居中，东西南北各有一说：

射洪、蓬溪、大英，和安居

 

在遂宁。流星雨挂在南京路

涪江从外滩流过，一点不黄

 

在遂宁，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发明、采金、植树、啸诗、为人民服务

孤独成为必然

 

在遂宁，观音去来，马蹄飞燕

城池在二三绿叶上

一览众山小

 

 

《相对于工业》

 

相对于工业，农业是辽阔的

窄小的，慢的；是一万个人的又是

一个人的。风从农业的天空吹过

所有的生物用一只耳倾听

用另一只耳结耳、交头

谈论生活。相对于工业

 

农业是三十万亩蓬溪仙桃

软软的甜蜜，让一匹三龄马

跑了整整一生。让贾长江

推敲柴门的声音，比一千年的金属

还要绵亘、响亮

 

相对于工业

农业出入季候。植物在大地奔跑

又在动物体内外奔跑。时间的银镯子

套了这个，又套那个。一个

农忙不忙、农闲不闲的人

少小离家，老大还

 

 

《相对于农业》

 

相对于农业，工业首先是铿锵的

硬朗的——但有时也如

一坑宋瓷，硬朗得那么易碎，铿锵得

那么危险。仿若时间的高压线

总让上釉的鸟儿，价值连城

比花儿惊心

 

相对于农业，工业年纪轻轻

飞天入地，翻云覆雨

一套戏法，一场魔术，把我们带入梦中

至今不愿醒来。而美人温来的

沱牌酒，不过半斤

相对于农业

 

不吃草的马儿带着锂电。工业

锁在围墙里，机密比一棵卷心菜

包得更紧。而一头猪的催肥

一亩葱的长大，一群牛的力气

工业常常凭一支玻璃试管

就可循环、交代、完成

 

 

《之于见，或说三》

 

之于城池，三与成渝等距

从古至今——从马匹到高速

从高速到高铁，三生万物四通八达：

三三得九，九九归一

春夏秋冬三七二十一

 

之于农工，三自成产业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从明天起，绿风灌溉烟囱，大海

流进指甲

 

之于自己，三持续、服务、一言不发

办餐馆、开典当、兴商埠

旅游搞得红红火火

每到观音生日，或广德，或灵泉——

寺庙说舍得：三人行，必有师

 

 

《在人间》

 

在人间，有人疲耕

有人纵欲，有人跳楼，有人

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有人

借助一两叠山，一两重寺

一两条河，成为自己，安宁如婴儿

 

在人间，农工商与宗教

缺一不可。挑选颜色

黑道白道，青帮红帮——我们

专挑绿色——因为仁善是绿色的

幸福是绿色的。在人间

 

没有什么拿不起，没有什么

放不下。比如学习一棵蔬菜，比如做一只蚯蚓

比如今天，上午电子园，下午成都或

重庆，晚上什么都不做

只唱一支歌

 

2010.5.10—30

 

《》酿春，或雨夜饮青花郎

 

青山卷起赤水是一种尺度

陶瓷卷起火焰是另一种尺度。今夜

身体与酒进入反应——酒打开身体

还是身体打开酒？秘密

只有秘密知道。喝的是悲，饮的是喜

或者亦悲亦喜，亦泪亦雨

朗笑刚刚三遍，酒已半瓶，赤水河

流来高桌。而上釉的云纹直接

分开雨水，洒下黄金、古泉和粮食——

先是光，再是梦……一瓶尚未见底

嘴已跟庄周谈到一起，眼里

含有月桂。今生，全世界只有两种状态：一半

清醒一半醉。今夜，全世界只有两类饮品：

一是雨水二是酒。今夜，瓷片的刀锋

被酒精的磨石抒情。今夜莫问郎焉在？所有

恋人齐齐跑来，化为琼浆——琼浆分身

化为玉女：一杯，两杯，三杯——

一位，两位，三位。今夜，习惯与年代有关

又无关，生活与年代有关又无关

酒香激活想象，处女、未来、春狼期待开瓶

——还有什么不能尖叫和重来

 

2010.6.17

 

《》雨句，或夜宿水磨得诗一首

水磨系汶川一镇，地震毁，重建生。援建者，佛山也。其老街曰“禅寿街”。禅，指禅城佛山；寿，指水磨当地寿江与老人村。

 

寿再高，高不过禅。禅再高

都活在一个一个的寿里。磨盘的光阴

不过盆大，却无始无终——禅寿了多久

才出现一条街，街了多久

才失了禅寿，获了禅寿。连风雨廊桥的

风雨，都在禅寿的下边。为去水磨

去了映秀、漩口。为回水磨

去了中河、三江。上善若水的意思是

没有人知道，推动成都这样的大磨

还有水磨流出的水。没有人知道

水磨磨掉了多少座雪山，多少条冰川

一座有佛的山，是水磨

遥远得近在咫尺的基座——这一点

连九公里外的八级地震都没有想到

在水磨，水一小一大，一上一下——

为处低而居，落底作安

入街的寿江，首先爬上了高山

 

2010.8.5

 

《》读图，或为一块地震石配诗

 

蹦出地心，成为无心

又成为有心——就是一句不说，也有

千言万语。见光，既不为风化也

不为风光——纵使一句不说，也有

刀刻斧劈。以液体的流动来到地面

又以静止的速度，化作一块

石头的泪滴。所有的语言，都是哑语

所有的哑语，只有一句——它是两个人：

它是一颗心。这样的哑语，唯

土著人会说，唯外乡人明白

现在，这记大自然的闪电就蹲在地面

人的力量遍布原始与粗砺

柔软或坚硬，感动或无名，现身或离去

对于风雨、马匹、石头和我们

无不是铭刻，仪式，和深深的锁记

 

2010-9-1 

 

《》我的颈椎，或诗歌的腰椎病

半月来，因一民医以正骨之法为余治颈椎、腰椎，致两肩臂疼痛不已，至今敲键不能稍久，写字不能成文。有此体验，强力捉诗一首应之。

 

缝隙诞生一切！包括岩缝、树缝、骨缝和

心理之缝。压迫诞生一切！

包括内外之压，正反之压，和不压之压

比如生命诞生于缝隙，比如诗歌诞生于压迫

——当颈椎的间盘把诗歌压迫得不再伸展

弯矮的，扭曲的，缩手缩脚的诗歌

一夜都未熬过，朗诵，即成腰椎的呻吟

还是去看看热闹的停尸房，清冷的藏书库吧

颈椎压死多少诗人、多少诗歌！而古代不：

在古代，李白仗剑步天下，杜甫颠沛

追车辇。还有周游的孔丘，刺虎的陆游

抗金的辛弃疾。即或做功课的当年

古人也有良方两单——

一单用“头悬梁”治颈椎

另一单用“锥刺骨”治腰椎

噫吁嚱！如今的诗歌已不在山水和女人那里了

已不在忧国的边陲与忧民的朝野那里了

寻诗，有人以车代步，以电脑代笔，以书本

代生活。一个字，一粒词，一行诗

牵动多少神经——连二百零六块骨头

都在吃力与倾听。人与诗，颈与腰

相互医疗、换算与生成

这就是中年与少年的不同，对抗的宿命？

妈的！直到透过身体的风

再也吹不动粘连的美学与麻木的修辞，直到

精神的河流再也爬不上增生的城墙与膨出的大山

诗歌的句式也未给我们稍有松绑：成为预支的断章

 

2010-9-17

 

 

《》蜀王本纪（组诗，六首）

 

《》传说？或读冯至《蚕马》想到的

 

在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

马皮紧紧裹住了她的全身！

——冯至《蚕马》

 

我喂过的蚕，黑色、白色、黄色——

从实诚到虚空，堵塞到透光

每一条健康的内容，都有

如此完整、如此多彩的一生。

这说明，好色，多么通畅、年轻、美好

问题是，它是自好，还是“为悦己者容”？

美女蛇的身子，蜀山氏的马头

在一片桑叶上重逢……被马皮裹挟的

邻女，去了再远，也得回来：

去的闪电，与回来的天色，一样紧张、突然

有一个梦，在无数人的大脑中穿行

对性的甄别与逍遥，得陇望蜀

忙碌了一生。嫘祖与男系氏族之间

蚕丛有一半属于女性，也是必然的。

岷山洞穴中的平原、桑树、鱼

以及冬雾与大血，都在思想的一线天中

形成陡转与坍塌。猴子的脑袋长在

腋窝下，多一个也不行。语言变得有形——

出口就成石头文章。茧衣，留在了

三星堆还是金沙？一切都打开了

包括秘门、美术和马匹

沿岷江走下山来的

是一条天虫，一座王国，一个时代，更是

村姑一样的青衣神：我儿时的那个观察

 

 

《》登长松山，或谒蚕丛庙遗址

 

蜀中寺观多塑女人披马皮，谓马头娘，以祈蚕。

——唐《乘异集》

 

住在山下，十八年，头顶上方

一直有情况：主阴晴，主消息

还有一些，情况不明。颠倒黑白

才是真理。蚕与马，一个鼻孔出气

你看蚕丛：梳椎髻，穿斜衣，眼睛装电筒

活脱一个，纵目的三星堆

古往今来，人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闭眼有真语——除了梦，谁能比《蜀王本纪》

去得更远？所有雾，都被梦吃；所有树

都拿出路。像今天，经过父亲坟

就遇马头娘。当我作为一匹马

就看见我的皮——看见我的姑娘

我的蚕茧，我的蛾。反过来

抽丝剥茧，我又成为梦的梦，被影子

当作影子。察万象，语言有，千端组合

组合成诗、蔬菜、房子和国家

每一种组合都决定一种向度。还是今天

我看见，唐代寺，组合在蚕丛旁

银杏树，腰粗十丈，茁壮成长

桑鸟敛翅，站满肩

望西，望西，错把锦城当长安

错把桃花当岷山。一只柏灌飞来

——莫作声，好诗篇

 

 

《》我是谁？或柏灌自述

 

有蜀侯蚕丛……始称王……次王曰柏灌。

——（晋）常璩《华阳国志》

 

今天，成都，金沙博物馆，那只

太阳神鸟的飞旋就是我的飞旋吗？

存在就是，把脑袋放入词语中

……我是柏灌。我的帝国，我的人民

我的几百上千年的运气、嘲笑与咳嗽

都被我拽进了岷山一样高、岷江一样长的

蜀雾。“次王曰柏灌”——过往的一切

爱情、生产、战争，只留下五个字的记忆

——寥寥五字的资源，你们还能造出

什么样的句式、语法和修辞？

三百部小说，三千场电影，都是你们

正确的错误：多么自娱自乐……多么无奈无助

隐去，或构建神秘，最好的方式

不是灭城，屠杀，而是毁文字

……我是柏灌。我广大的世界，只是我的

而你们的一切，正被我看着：

使坏，自私，烧纸，上香

——我哪能睡着？你们不管敬哪个祖宗

都是敬我——我只敬蚕丛，虽然她是那么

怕我。我们不是一个层面。我身体的大雪

不是你们理解的白。你凸凹写的这首诗

是诗的独白，不是我的自述

你们说我是一只鸟就是一只鸟吧

我只会教我的人民，在你们苍白的脑花中

啁啾，飞着好玩：用一根长脖子，绑定

女人、天空，和国家利益

——本王不吃酒肉，本王吞云吐雾

 

 

《》随手记，或观鱼凫古城遗址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唐）李白《蜀道难》

 

万春镇，报恩村，离我住地

四五十公里罢——但它远了去了！

那个叫鱼凫的时间，是比三星堆更远的

四千年前。那个叫鱼凫的空间

刚好放得下一个盆子的酋邦。那个

叫鱼凫的人，是一个人，又是一串人

鱼凫治理一个国家，就像一只鱼老鸹

治理一洼鱼泽——入水出水，翅膀

割出风雨、粮食和刀剑——

多么安逸！中原小了去了

隐喻的桃花源，茫然了明喻的黄河

没事偷着乐的人，用水淹死了吃蚕的鸟

又被一把锄头，在湔山前变成一株

注定被锄去的，坏田的草——

但诗歌的多义性，歧义美，还是让它

得道升天，就地化祠。今天，在温江

我手捧《鱼凫诗刊》，天下所有翻白的鱼

无不鱼身人面，向我游来

文字随诗行下沉，消失于冰封的秋水

 

 

《》杜宇评传，或望丛祠走笔

 

望帝去时子规鸣，故蜀人悲子规，鸣而思望帝。望帝，杜宇也，从天堕。

——（西汉）扬雄《蜀王本纪》

 

从天而降的，往往是

作品前夜的灵感——那一刻，杜宇就是

蜀地的灵感。当天空的有限采气

化作大地的循环艺术，渔猎退避三舍

农业浮出水面。时光更是教科书：所有

末代的帝，都是诗人——望帝也不例外

权杖可以放弃，女人、山水与酒

不能不要。那真是一座舒服的宫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臣都在外边

当山林接走春天，事业化作杜鹃

农历三月，成都西边的鸟儿昼夜啼血

人民普遍唱诗，熬药，历尽思念

羞惭，是一生的美德

 

 

《》鳖灵自传，或望丛祠捉诗

 

荆人鳖灵死，尸化西上，后为蜀帝。

——《华阳国志•序志》

 

水，这碎而复原的镜子

它比铜的摹写更为清晰，也更为

有灵。尸体不能逆水而上，浮尸入蜀又

不得还魂者，不是我。我是词

但我有救词的词——不能拎着自己的

头发上天的人，不是我。拜我为相者

是帝，更是好兄弟。今儿日子不错

兄弟，我去了：你当我的帝，我治你的

水。先穿玉垒山，再凿金堂峡

巨鳖镇水龙：一盆令尧都干瞪眼的洪水

我来搁平。但谁来告诉我，那欲坠未坠

摇摇晃晃的帝位，一张嘴喊来的，是

一滴泪的秤砣，还是一顶绿帽子的杠杆？

今天，在郫县，君臣、敌友混为一谈

老子当年的干戈，后人当玉帛

再想当年，与秦王较量头脑，我只用

脚趾头思考——因此，先前的胜正常

最后的败亦正常。不正常的是

两千三百多年过去了，那屙金的石牛

不拉屎尿的美女，咋还不来入祠觐见？

 

2010年11月3-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