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车驾生活
(2010-07-31 08:5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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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校学车凸凹驾驶车祸杂谈 |
分类: 凸凹散文 |
我的车驾生活
□凸凹
之一:一辆车的驾校
记得是一九九五年春天,突然来了车趣,一定要学车去,且要拿个印有自个儿名姓的本本:黑皮驾驶证。我知道,对于吾等这种阶层的人来说,这个想法只能依靠驾校来实现。
于是,我进了天府驾校龙泉分校。与驾校产生联系很简单,不政审,不考试,这边一张体检表和一沓钱,那边一张收款收据。两边一对接,你和驾校就联系到了一起。
分校有一辆老式北京吉普,是国产电影里解放战争中将军乘坐的那种。学车的日子里,车到哪里,驾校就到哪里。那是一辆车的驾校,一座移动的学校。驾校的师资力量由一个李校长和一个刘师傅构成。别在李校长腰上的那台摩托罗拉BP机,担纲着这所驾校全部的校务工作和业务联系。或许,我所看见的,只是分校的一个学车点?
在驾校,学车的叫学员,教学员开车技术的,叫师傅。同一个师傅门下的学员之间互称师哥师姐师弟师妹。我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有七八人,他们是药剂师、银行职员、夜总会老板、五金作坊主……纵有七八人,每次到场练习者四五人而已—今天这四五个,明天那四五个,总有几个不能到位。驾校以人为本,视学员为上帝,松散而且自由。
停车、启步、倒杆、移库、路驶、抽烟、吃饭、喝茶、搓麻……一个套路下来,学员们,这些职业各异、不知一下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主,全都亲密无间了。就是现在,在路上碰着,也会亲热地打招呼,甚或寒暄三五句乃至好一阵子。大伙熟了之后,酒酣耳热间,就把师傅的教导,往那方面说。现在荤段子多了,听、说者的反应已不怎么强烈。十年前就不一样了,兴致可盎然呢。“见缝插针才能通过”,“眼睛看上边,下边凭感觉。要熄火时,就加油”,“快、慢、进、退、停、启,把这些技术运用自如了,就舒服了”。一说到那方面,车就成了床上的爱物,人就大笑,笑得里外都变了形。那会儿,男人的眼光在女人丰富的表情上变幻着更为丰富的表情。
学车就像嗑瓜子,嗑不得,嗑了一颗想二颗。碰了几天车后,手就奇痒难耐,不摸车过不得,摸哪儿哪儿像方向盘。正是搬不动、按不响的方向盘给我指明了方向。以公司业务需要为由—事实上也是,我拿经理身份发话了:提议公司购买一辆长安双排座。车一到手,就有了一次难忘的溜车经历:非法、惊险、刺激、爽死人。在川西坝子的机耕道上,劣马似的车子和一个笨拙的骑手演绎了一场人与机器之间的战争。田野上黄灿灿的油菜花,牵牛的少年,观看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它们无事般平静的眼光,像一粒镇定药,也像一根拴马绳,让这台跟蓝天一个色彩的飞奔的机器逐渐驯服、乖戾,直至安全。
练车一般是上午出门,下午收车。因此午饭总是在外边吃,并且,更多的时候是在郊外,一个小镇上的食店里解决的。学员们统统按AA制出资,当然不是回回当面一张一张数币—这多少都有些难为情,而是轮着转,一人一顿地请。轮到校长、师傅时,学员自是挺身而出,坚持不允。其心之诚,其状之切,令人感佩。校长、师傅强扭不过,只好允从,勉强就坐。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读驾校的日子,除那次溜车经历外,还有两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一次,在航天南路晶华公司附近练倒车时,一个学员将一个在身后经过的女农民撞翻了,并且后轮从她身上压过去了,前轮也压过去了。众人大惊。尤其是刘师傅大惊,他当时不在副驾驶座位上。女农民躺着,不动,约五分钟许,翻身站起,抖了抖尘土,理了理衣服,丢句“好好开车嘛,年轻人”,不瘸不拐地走了。待120急救车喘着粗气疾疾赶到时,它以为驶进了愚人节。这事梦魇般,总让人恍惚,想不通顺。还有一次是一个师妹的急态和哭声。在温江县境内的一个大车场里,师妹突然冲至一辆大货车的驾驶室门前,把娇嫩的额头搁在冰冷的金属体上,随着哭声的喷出,双肩、腚、小腿一个劲悸动—她全然不顾一个少妇人的矜持、不顾嵌在周遭环境里的眼晴—她在车考中把一根竹杆撞倒了!我没想到一个黑皮本本的魔力这么大。
最后,我要说的是,这所一辆车的驾校服务真好,我站在家门口等它,不用招手,它就停了下来。这会儿,我坐在电脑前,向它招手,它就停了下来,停在记忆的泊车场里。
之二:西河遇险
二000年初夏,我在一个局里上班,月薪六百,属借调性质。一日,上午,我在创办坐着。局办公室主任进来对我说:“ 魏老师,刚接到电话,人大领导要视察明蜀王陵。局长请你作下陪并解说一下。”我诚恳作答:“我确实有事,走不脱。对不起。”主任善解人意,点点头,走了—主任是位女性。不一会儿,主任折回:“没办法,局上的车全出去了,只有麻烦魏老师用私车跑一趟了。”主任把言语拿得比我还诚恳。
我开着我的川AN2430长安微型面包车,沿文明街、北干道行驶,出龙泉驿,望西,向明蜀王陵方向而去。明蜀王陵属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坐落在十陵镇,它是明代“蜀王府”的风水宝地,一个埋死人的地方。
局长身坯子很大,坐在副驾驶位上;主任娇小玲珑,坐在后排。我坐在我的位子上,车子在前行。局长总在接手机:“喂喂,你们在前边哇?好好,我们马上到”。局长是个喜开快车的人,他什么也没说,他什么都说了。他听到了我右脚下更响的轰油声。在颠簸的双龙路上,微面像一头瘸腿老狼,使着吃奶的劲,把奥迪、捷达之类的轿车构成的“前边”追撵着。微面与地面凹凸处的碰撞已变得异常地硬,减振器和座垫的功能尽皆流失,悬挂系统感到了不适应。我们三人的头不同程度地和车子内顶有过接触。路旁的老槐树,以车子同样的速度,向龙泉驿扑去。
天突然就流水了。还有风。鸟儿不见了,一声轻叫也没留下。车没有停下来。心头有事放不下的人,往往无暇顾及大自然中古人奉为神灵的那些征兆。
汽车从成渝高速公路下边穿过。汽车在西河境内行驶。西河地处龙泉驿与十陵之间,是一个水塘遍布、荷花盈目的客家古镇。开车多年的我,深知“初雨湿泥路”的厉害,尽管心头有事,为车中人生命计,我开得格外小心。我看见两支雨刮器在前方猛烈地抽打着这个世界,我看见世界大河般永无终止地冲进我的胸腔。踩刹车时,已有甩尾和跑偏现象。出西河场镇,左拐,车子上了成洛路—这时,离明蜀王陵还有五六公里远。离危险已经很近了。
危险发生在西河场至西头加油站之间的那段斜坡上。记得当时时速是40KM,记得听见了嘭地一声炸响—后来知道左后轮爆胎了。之后,车子往右跑,我怎么打方向盘车子还是往右跑。我看见了危险。局长看见了危险,主任看见了危险。局长看见危险的反应是伸手搬方向盘,可他怎么搬车子还是往右跑。主任看见危险的反应是发出惊叫,可她怎么惊叫车子还是往右跑。车轮没有滚动,车轮在滑翔—它急遽摆脱一种控制,它愤怒得连主人的话都不听了,这个哗变的臣,这个揭竿而起的奴才!它不想到墓地去,哪怕是王的墓?这个事件,我在诗歌《路上的事》中作了详尽叙述:
加速,加速
左脚离合,右脚油门
两只手,外加四个轮子
总该够了吧
这是6月5日,顺我的日子
我驾驶着长安车
一路追赶着时代,钞票,希望
历史拼着命,加速成为历史
尾气也不能将它绊倒
雨,没说下也下了。
西河镇,加油站,斜坡
左后胎,嘭!突然爆炸
时代朝前方飞奔
我斜剌里飞奔
左窗擦大树,右门贴砖房
两种死亡之间是生还
“容得下车毁,没容下人亡”
历史疾疾赶来,呲牙一笑,尽数裹挟
危险终于发生了。汽车像一只睁眼鸟,从路旁两棵大树之间准确地飞了出去—幸好没有对着树撞去!它落在了低于路基一米多的田地里。咫尺处,是一幢土坯农房—它幸好没有一头碰到墙上!随着一声比飞机着陆都震耳的巨响,窗玻得到分解,变小,数量无限增加,车身的表情扭曲着,丑陋无比。上下弹跳了几下后,车子终于没有翻转过去。它一动不动地赖在田地里,不起来。
我们三人不能赖着,迅速从金属包里钻了出来。局长急急忙忙给我交待了几句,和主任一道,正拟搭上一辆途经班车往明蜀王陵去,这时,几辆深色轿车急驰而来,其中一辆停在了局长面前。局长、主任跟我示过意,钻进车,车立时绝尘而去。原来它们是人大的车,原来它们在后面,原来“前边”是虚无,什么也没有,只有陵。
面对一个烂摊子,我掏出手机,开始打交警,打保险公司,打老婆。很快,老婆来了,交警来了,吊车来了,拖车来了。当我一个星期后把车子从交警指定的修车厂开走时,我把厚厚一沓钞票数了个尽。那些吊车费、拖车费、停车费、修车费高得太离谱了!当然,所有的钱,包括保险理赔后的余款,局里几个月后也给我作了如实报销处理。局长说,这属于免费的私车办公事性质。嗣后,朋友告诉我,保险公司暗示我,又不需要解决纠纷,找交警干啥?这之前,我开双排座、仿三菱、桑塔拉2000、奥托,从没犯过事—我哪知道这些?
田主真好,没有因为车子把他的田砸了一个坑、让他的几棵庄稼负了伤,向我提出一分钱的赔索。
按说,遭了车祸,脑袋里总该冒出一星“永不摸车”的想法吧。但是,令我奇怪的是,我没有。不仅我没有,我认识的那位因车祸至今拄杖行走的中年人,他也没有。他对我说,开春后,他要重新掌盘。难道,车驾生活比生命更要紧?“那曾经描述过上帝和神迹的语言∕现在说:汽车、炸弹、上帝”(耶胡达.阿米亥《民族思想》)。
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