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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亡书(四首)

(2008-03-05 09:05:07)
标签:

文化

分类: 凸凹诗歌

昨日是父亲走后的“百日”,又去长松寺上坟了。贴上这四首诗,作个怀念。

 

 

父亲死亡书(四首)

凸凹/诗

 

《穴书,或再次的风》

——闻身患绝症的父亲咯血

 

再次的风,从偏东偏北方向涌来

让我在六月天里,打了少见的喷嚏、寒战

消息一样瘦长的影子,火柴棍一样易燃的

时光之手,推倒我,又抓出骨头里的梦

——小羊惊醒,初愿失火。再次的风

白晃晃的刀子,月亮的鲠刺,乌鸦的叫声

退至五六百公里以远,突然发力:

哦这样的回击,用什么回击?我

肯定是你的,拿去,只是时间问题。再次

的风。我是风的分支,风的风,零散的

完整意象。把风接回家中、体内

让它回旋、取暖、无影无踪——好吗?

我是悲伤的。上山,石经寺一支香烛:想象

而且幸福——愿意平地起风,请年轻的香

溯风而上,异地把风换取,或者索性

成为病风中肺部的乌云、黑夜

被闪电击溃,下一场淫雪、甘霖。再次的风

这一切,只与风的胎脉有关,只与

火车、咯血、强打精神的另一场夜风的肋骨

有关。吹吧吹吧风,再次的风:

只是不要吹醒母亲,只是不要让残梦

知道:风乍起、涌立:风来过

——只是,连风本身也不能知道:我是风

 

2007.6.8

 

《上长松山,或陪父母订坟》

 

!!突至的肺癌,五公分大的阴影

,要命的墓穴,偏偏选中我生命的上游——

把父亲作为它容身的坟山。走在

去长松寺公墓的路上,牵着父亲如一把骨签的手

,我甚至不孝地提前结束了他的命数

:我想到了三月、七月、十二月,中间的

火葬场、上边的白烟,和下边的墓坑

——我对想的拼命不想,哪里抵得住

死的无穷之想。父母感情尚好,陪二老上山

选订的是夫妻合葬墓;母亲身体尚好

,她提前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娘胎:她正被石头

吸进去,成为地风和无:成为再一个少女、老妪

出胎、出胎、出胎……出胎又入胎。但是

,她没有说出健康在阴历的晕旋,正像话多的父亲

背着阳历的风,这会儿只说好、好、好

。夕阳西下,残忍的出行在继续吐词。有

那么一会儿,择墓的感觉竟像京郊

,一个出宫视察国墓工程的皇帝。可事实是

,当五公分大的肿块慢慢变大,成为一堆高坟

,一匹坟山,一个国家,父亲就小到了一捧土茔

蜷伏其中,永远蜷伏其中

。如此,长松寺一座新墓的半国之城,就到了

盖棺论定的时候;如此,一滴回望来路的温热的精血

就望见了黑暗:蛋的内部,坟的内部

——生命不能选择,死亡还需预订

。而这一切,又正被无数亡灵睁大眼睛看出天地界面

:如果你胆怯,就像作假:就像影子

忙前跑后,被太阳左右,或突然消失于鞋底

 

2007.7.5

 

 

《刻骨记,或为活着的父亲写墓志铭》

凸凹/诗

 

?该用怎样的文字概括你的一生

。作为儿子,我不能涌出感情;作为诗人

,我不能夸张修饰。你的墓志铭

单位不写,你不写——写,是我一生

对你一生所做出的唯一冲动

“一九三一年,腊月十一,父亲魏玉阶出生在湖北孝感魏家湾。他少年曾徒步自鄂至渝。重庆中正中学毕业,园艺学校毕业。首批高级农艺师。中共党员。干瘦如柴,声如洪钟,光明磊落,外号‘魏大炮’。革命一生,清贫一生。”

——这是我,三年前写在《记忆·编年史》

中的文字。它算什么呢——臃肿的人生

,体制内的功成名就者?不

!没有比你更加骨瘦如柴的了——近一米八

的个儿,几十斤的重;而富有的价值

你也不再乐意以清贫来炫说了——这堆要命

的医药票据,让你如此尴尬

:脸比苹果红。现在

在你生命的最后河段,我必须以最精短

、最宏阔、最准确、最有力的闪电

和鹰嘴,为你一生具名。当我写下

“万源果树栽培第一人”九字,你拒绝:说它没有

红头文件,没有相关证书

。我说,公元一九五八年

你为万源首引的一百棵苹果树、八棵梨树

就是最权威的红头文件

;大巴山中那一坡又一坡最灿烂的红苹果

就是最圆满的获奖证书——你这把海棠万源

变脸为苹果万源的魔鬼!我说,我无法

代表政府给你,一个小小的县茶果站站长

总结、评价、画像,但我同样不能拒绝

你栽培一生的果树的眼睛,你惠泽一方的

果农的乡语。我必须用一块黑色花岗石的刻写

,用九个字的大海,来拒绝你的拒绝

!父亲,恕儿不孝——肆虐摆弄一个将死的人

不知会给儿带来好运还是恶报

 

2007.7.29

 

 

《》上坟记,或去岁11月26日以来

 

一米见方地下降。下降至盖棺论定的位置

你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之后,一个七,

两个七,直到七个七;又之后,生日、

春节,我的车窗下着香蜡钱纸的雪。

两个多月奔走的,不是两公里山坡,

而是你七十八岁的距离。现在,我

还在奔走的路上,离你此生的桑榆

尚有三十二年的风雨。走在乡间的路上,

每一次上坟,都是一次还乡记:我

还乡着我的肉身,你还乡着你的骨灰。

我们在阴阳两界奔走,一个上山,一个

下山,不说话,忍着泪花。有一次,医生说

我热伤风了,于是决定把上坟的时间挪到翌日

——哪知当晚我就去了坟山:梦中全是冷汗!

此刻,想着一篇小说与另一篇小说的

互文关系,虚构和美竟成为惟一的败笔。

 

2008.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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