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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凸凹诗歌 |
昨日是父亲走后的“百日”,又去长松寺上坟了。贴上这四首诗,作个怀念。
父亲死亡书(四首)
凸凹/诗
《穴书,或再次的风》
——闻身患绝症的父亲咯血
再次的风,从偏东偏北方向涌来
让我在六月天里,打了少见的喷嚏、寒战
消息一样瘦长的影子,火柴棍一样易燃的
时光之手,推倒我,又抓出骨头里的梦
——小羊惊醒,初愿失火。再次的风
白晃晃的刀子,月亮的鲠刺,乌鸦的叫声
退至五六百公里以远,突然发力:
哦这样的回击,用什么回击?我
肯定是你的,拿去,只是时间问题。再次
的风。我是风的分支,风的风,零散的
完整意象。把风接回家中、体内
让它回旋、取暖、无影无踪——好吗?
我是悲伤的。上山,石经寺一支香烛:想象
而且幸福——愿意平地起风,请年轻的香
溯风而上,异地把风换取,或者索性
成为病风中肺部的乌云、黑夜
被闪电击溃,下一场淫雪、甘霖。再次的风
这一切,只与风的胎脉有关,只与
火车、咯血、强打精神的另一场夜风的肋骨
有关。吹吧吹吧风,再次的风:
只是不要吹醒母亲,只是不要让残梦
知道:风乍起、涌立:风来过
——只是,连风本身也不能知道:我是风
2007.6.8
《上长松山,或陪父母订坟》
!!突至的肺癌,五公分大的阴影
,要命的墓穴,偏偏选中我生命的上游——
把父亲作为它容身的坟山。走在
去长松寺公墓的路上,牵着父亲如一把骨签的手
,我甚至不孝地提前结束了他的命数
:我想到了三月、七月、十二月,中间的
火葬场、上边的白烟,和下边的墓坑
——我对想的拼命不想,哪里抵得住
死的无穷之想。父母感情尚好,陪二老上山
选订的是夫妻合葬墓;母亲身体尚好
,她提前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娘胎:她正被石头
吸进去,成为地风和无:成为再一个少女、老妪
出胎、出胎、出胎……出胎又入胎。但是
,她没有说出健康在阴历的晕旋,正像话多的父亲
背着阳历的风,这会儿只说好、好、好
。夕阳西下,残忍的出行在继续吐词。有
那么一会儿,择墓的感觉竟像京郊
,一个出宫视察国墓工程的皇帝。可事实是
,当五公分大的肿块慢慢变大,成为一堆高坟
,一匹坟山,一个国家,父亲就小到了一捧土茔
蜷伏其中,永远蜷伏其中
。如此,长松寺一座新墓的半国之城,就到了
盖棺论定的时候;如此,一滴回望来路的温热的精血
就望见了黑暗:蛋的内部,坟的内部
——生命不能选择,死亡还需预订
。而这一切,又正被无数亡灵睁大眼睛看出天地界面
:如果你胆怯,就像作假:就像影子
忙前跑后,被太阳左右,或突然消失于鞋底
2007.7.5
《刻骨记,或为活着的父亲写墓志铭》
凸凹/诗
?该用怎样的文字概括你的一生
。作为儿子,我不能涌出感情;作为诗人
,我不能夸张修饰。你的墓志铭
单位不写,你不写——写,是我一生
对你一生所做出的唯一冲动
“一九三一年,腊月十一,父亲魏玉阶出生在湖北孝感魏家湾。他少年曾徒步自鄂至渝。重庆中正中学毕业,园艺学校毕业。首批高级农艺师。中共党员。干瘦如柴,声如洪钟,光明磊落,外号‘魏大炮’。革命一生,清贫一生。”
——这是我,三年前写在《记忆·编年史》
中的文字。它算什么呢——臃肿的人生
,体制内的功成名就者?不
!没有比你更加骨瘦如柴的了——近一米八
的个儿,几十斤的重;而富有的价值
你也不再乐意以清贫来炫说了——这堆要命
的医药票据,让你如此尴尬
:脸比苹果红。现在
在你生命的最后河段,我必须以最精短
、最宏阔、最准确、最有力的闪电
和鹰嘴,为你一生具名。当我写下
“万源果树栽培第一人”九字,你拒绝:说它没有
红头文件,没有相关证书
。我说,公元一九五八年
你为万源首引的一百棵苹果树、八棵梨树
就是最权威的红头文件
;大巴山中那一坡又一坡最灿烂的红苹果
就是最圆满的获奖证书——你这把海棠万源
变脸为苹果万源的魔鬼!我说,我无法
代表政府给你,一个小小的县茶果站站长
总结、评价、画像,但我同样不能拒绝
你栽培一生的果树的眼睛,你惠泽一方的
果农的乡语。我必须用一块黑色花岗石的刻写
,用九个字的大海,来拒绝你的拒绝
!父亲,恕儿不孝——肆虐摆弄一个将死的人
不知会给儿带来好运还是恶报
2007.7.29
《》上坟记,或去岁11月26日以来
一米见方地下降。下降至盖棺论定的位置
你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之后,一个七,
两个七,直到七个七;又之后,生日、
春节,我的车窗下着香蜡钱纸的雪。
两个多月奔走的,不是两公里山坡,
而是你七十八岁的距离。现在,我
还在奔走的路上,离你此生的桑榆
尚有三十二年的风雨。走在乡间的路上,
每一次上坟,都是一次还乡记:我
还乡着我的肉身,你还乡着你的骨灰。
我们在阴阳两界奔走,一个上山,一个
下山,不说话,忍着泪花。有一次,医生说
我热伤风了,于是决定把上坟的时间挪到翌日
——哪知当晚我就去了坟山:梦中全是冷汗!
此刻,想着一篇小说与另一篇小说的
互文关系,虚构和美竟成为惟一的败笔。
2008.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