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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静芬散文花开花落 |
分类: 我心深处(随笔) |
花开花落总关情
| 黄静芬
母亲是节俭一辈子的人,经过她手的大张小张钞票,所换回的种种物品,百分之九十九是关于家计生活且与物等值或物超所值。在她认为,该花的钱当计算着花,不该花的钱则坚决该捏在自己手中。
春节时,母亲的朋友携儿女来给她拜年,带来一只大大鲜花篮。朋友走后,母亲将花篮摆在客厅最显眼处,不大的客厅立刻亮丽起来。鲜花消费,这种时髦玩意,当不得饭吃,母亲当然舍不得数出银子给花店老板,且一辈子中,父亲有没有过送母亲哪怕一枝花的浪漫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我并不知道。郑重地收到一份来自朋友的鲜花礼物,在母亲,大概是第一次。
第二日,母亲的花篮鲜艳如昨。第三日,各色花开始微露倦色。第四日,含苞欲放的红玫瑰未开放就萎了。第五日,白百合的边卷了,粉色康乃馨垂头了。第六日,黄菊白菊不灿烂了。母亲叫嚷起来:这些美丽的花怎么这么短命?
鲜花都短命,母亲很明白,只是,止不住仍要声声叹息,叹息后,嘱我找个时间,买些绢花或干花回来,让客厅明艳灿烂如昔。
我素来不喜绢花,绢花是鲜花的赝品,假蕊假瓣假叶假枝,旁枝斜逸插在花瓶里,毫无半丝生命力。我也不喜干花,干花是榨过汁的水果,水灵灵的生机已经消失,又如刚死的正青春的美人,不禁令人想起红颜薄命这四个字。而且,我不善养花,莳弄花草的细致,等待花开的耐心,我是没有的。曾经养在阳台上的盆花,最大成是一株仙人掌,不茁壮不肥硕,连续两年,居然开出许多黄色花朵。除此,我的本事就是将娇滴滴鲜润润的闺中花儿,折腾成沧桑深刻怨恨满面的少妇。前不久,在漳州一个著名兰花培育基地,面对10多万元一株线艺兰的嫩芽,我的啧啧声不停。花农养兰的精细,胜过养孩子的用心。
至今我仍不明白,几年前花市上,居然能够将一株君子兰炒到令人咋舌的天价;目前稀罕品种的兰草价格,两片嫩叶,是穷人家十几年的饭金;那种基因变异病态的兰,鲜绿的叶子呈现白边,甚至褪去所有绿色,变成半透明的白,人们引颈欣赏其枝其叶其花时,会美感一波波汹涌而至吗?
在我外出旅游的日子里,常常,我为一株生长在悬崖石缝中的小树在风里的自在招展而激动,我为黄土漫漫的山坡上一丛雏菊适时令开放的红白黄紫而惊叹,我为一棵寄生在老树高高枝条上的春兰的清芬雅致而停下登山的双足,我为在暴风雨中折断根茎俯伏倒地的一片小草而扼腕止步……每每这时,我都确定,我真正喜欢并且欣赏并且心动并且感叹不止的,其实就是大自然中那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花野草。
天地广大,空气清新,阳光明亮,雨水充沛,寒风呼啸,冰雪暴烈,洪水浸泡,干旱连续,这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环境里,生长着的或长或短的一世生命,毫无疑问是健康和茁壮的——有什么比健康和茁壮更重要呢,对植物而言,对人而言,对人的审美观而言?
可是,在嘈杂的城市生活中,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已如高楼大厦夹缝中的那轮月亮,苍白、清冷、遥远、不可触及。于是,人们把花草搬回家,美其曰营造绿色,并在闲情逸趣时,守着一个花篮、几枝绢花干花、三五盆开花不开花的娇弱植物,从中找着美感。这样,一朵朵鲜花在含苞欲放时被人们用剪子“咔嚓”剪下,养在清水里,或被制成染红着绿干燥的花,空运着来来去去,一棵棵小草小树被人从生长之地连根挖起,移植到难得有几丝阳光的高楼阳台,给城市人漂亮、芬芳、艳丽以及片刻好心情,让城市人在失意、孤独、寂寞时能够精神一振面貌一新,以便重新投入喧嚣红尘中,为各自的奋斗目标打拼。只是,生命原始的力量实实在在是在家居的盆花里永远找不到的啊!热爱自然,回归自然,亲近自然,不是把自然的一草一木养成细细瘦瘦的娇柔植物,一如养育自己金贵的独生子!
花无百日红,该萎谢的萎谢,该衰败的衰败,该萌芽的萌芽,该成长的成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催又生”的顽强生命在千里万里的原野上处处都有,只是,绝对不在城市人的逼仄家中,绝对不在城市人的方寸阳台上。
——刊发于1999年10月16日《人民日报》第7版,刊发时文字有删减,标题被编辑改为《花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