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我心深处(随笔) |
而动物则不同。野蛮、残酷、侵略、杀戮等等战争每时每刻都在动物间上演:凶猛的狮逐着,胆小的兔逃着;高翔的鹰盯着,温顺的鸡呆着;蛇在杂草丛中吐信,蛙鼓起圆圆肚腩眼瞄蚊虫;硕大的鲨乘风破浪,渺小的鱼无任何水路可逃……动物们你来我往种种,光明正大实施吞食他者的计谋。
有一则故事:非洲一条河流东西岸分别居住两群野生动物,东岸的强壮,西岸的羸弱。科学家有意将东西岸一部分动物互换家园,结果,生存环境改变,东岸的依旧强壮,西岸的依旧羸弱。原来,东岸有一群虎视眈眈的狮子,西岸是太平盛世。日日的追逐与逃避,月月的捕获与被捕获,东岸的动物们为了生存和种族繁衍不得不日趋敏捷、矫键、强壮。
想想,如果人类生活境遇酷似非洲东岸动物,冥冥中总有一双目光凶猛窥视,如芒时时在背,如骨时时在喉,岂不可怖可悲?
人类为未来努力,目光高远;人类为欲望奋斗,无穷无尽。人类生生不息的欲望,宏大如天,微小如豆,或公开,或暗藏,或明晰,或暧昧,组成人类从头至踵的内在精神。而人类内在精神蕴藏着植物性力量和动物性力量。比利时一作家说,人类的植物性力量大部分存在他的童年中。一个天真孩子,呀呀学语踉跄学步,睁着漆黑双眸,嚷着“妈妈抱抱”;稍大后,以稚拙语言和身体动作向父母要求所需,有时一张小小画片足够让他心花怒放;然后,他要好吃的、爱穿的、想玩的,耍一些可笑小小诡计,欲望不得满足时哭闹一场……人类童年大多数需求犹如植物需求阳光雨露,公开,明朗,无侵害性,无侵略性。
人类逐渐成年,心底欲望一年一年生长、膨胀,犹如爆米花或肥皂泡,心机逐渐增多,计谋逐渐深厚,一分一厘算计开始掰起所有手指;再后,成熟,老辣,老谋深算。谋什么?算什么?金钱、地位,权力;票子、车子、房子、女子;高薪、高兴、高潮……虚荣、妄想、痴愚、明里暗里、你争我夺、前恭后傲、尔虞我诈、刚愎自用、飞扬跋扈、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种种形容词惟妙惟肖确凿描述,人类陷入欲望的泥潭难自知,步进欲望的深渊浑不觉,致使一些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而大部分人偶尔倦了累了,伸一伸伏案酸疼的腰,摇一摇思考发胀的头,休闲休假到山野,一见满目葱绿植物,便连连说人类需要回归自然,返璞归真。
其实,所谓自然,就是那些变幻莫测的天宇、静默无言的山川、奔腾不息的河流以及生机勃勃的植物呀!
我的一位对植物痴迷热爱的女友,谈起植物目光炯炯。她说,当她想远离错综复杂人际时,就到这座城市惟一的植物园里,将自己溶进那些摇曳生姿的绿意盎然中。每每那个时候,屏心静气坐在一株高高南洋杉下,看月色笼罩,孤星闪烁,树影明暗,微风穿流,轻香盈怀。她说,我的心一点一点开始柔软,慢慢,柔软成一整湾宁静海滩,我有了一种缓缓升起的虚幻感;古人金樽对月,荣辱皆忘,我坐在挺拔的树杆、如浓墨泼洒的树冠——那些洋洋洒洒的针叶织成的“屋顶”之下,心情月白风清。
我也有这样时刻。人有两面,犹如硬币。与人相处,我是一面,与植物相处,我是另一面。植物们儒雅、清秀,它们不与天争锋,不与地赌气,不与风雨霜雪对抗,它们不制造战争,让横尸遍野,不制造灾年,使饿殍满地。与它们相对,我仿佛一株植物,双足是根,身躯成杆,两臂为枝,纷披的发似浓碧的叶。我温和站立,深呼浅吸间,平心静气面对自己心灵世界的每一寸角落,触摸、体察、关怀所有自己隐蔽的内在经历——那些与我同生共长摆脱不去的生物性、自然性、社会性、文化性所构成的内在经历犹如山野肥美植物,一阵风过,绿浪起伏,又一阵风过,金波滔天。
亿万年时间弹指逝去,许许多多物质和精神灰飞湮灭。在人类一代一代繁衍、争战、厮杀、搏斗、发明、创造、竞争、痛苦、幸福的时候,在人类精心构建人体的文本、大自然的文本、人类社会的文本并使之紧密交融于一体的时候,植物们依旧那样平和宁静——它们或娇柔像轻风,或坚硬似严寒,或绿成春天色彩,或枯成落日辉煌,不论呈现什么模样,它们永远淳朴、简单、真实、安详。
而淳朴、简单、真实、安详的生活,不正是人类应该真正向往、真正追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