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翅膀

 

玩耍的智障儿童

 

 

好几年前，在什么报刊还是杂志上看到过黛安.阿巴斯拍摄的作品：侏儒、智障、联体者、残疾人、变性人------有点震惊，更多的不理解和不以为然，为什么要拍这些不美的东西？心理变态？或者想从别人的不幸里寻找对自己不幸的慰籍？

然后就忘了，没再去想过这些。在生活里，依然会回避向那些不正常的人身上多投去一瞥目光，不想去伤害人家，说难听点，也是不想污染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有那种不愉快的情绪。

 

 

 

（坐在床上的三胞胎）

2004年底到2005年初，因为跟踪拍摄那对被遗弃的联体婴儿，我花很多时间看护士为他们洗澡，看他们吃奶，看他们哭，看他们笑，看他们无奈地皱紧小眉头------直到他们孑然而去------内心多了一些怆然。

前几天，凑巧看电影《皮囊》（《fur》），讲述了黛安阿巴斯35岁，人生转折点上的故事。“你无法脱出自己皮肤而进人他人的身躯，别人的悲剧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这是阿巴斯很著名的一句话，也是这部前传电影名称的由来。

阿巴斯出生在美国一个十分富裕的犹太人家中，衣食无忧，貌似快乐。18岁嫁给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男摄影师，生儿育女，也跟随丈夫作为助手，从事时尚摄影，生意相当火爆。35岁之前，她是一个生活甜美的少妇，是被主流社会认可的人。35岁那年，她拿起了相机，远离了平稳殷实的中产阶级美好生活，开始关注边缘社会，侏儒，畸形人，联体，智障-------这些不正常的人一一进入她的镜头。

 

（小男孩）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如果我们相信这部电影的话，就会发现35岁以前甜美的背后，其实暗藏着危机，很多细节都泄露出她对自我缺少认同感。当母亲看不惯她身在时尚业还穿着去年的连衣裙，她感到不安；当她躲在丈夫背后为那些模特梳理裘皮的柔软皮毛，她内心是复杂矛盾的；而当众人询问她的工作，她更是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才会表现出那样的局促和不安。

于是她会裸露自己的身体，为的是让自己的心灵透气，她不仅有着裸露的癖好，她还有跟踪别人，探寻别人的癖好，她好像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系统，甚至在大女儿眼里她都是个“怪胎”。

“怪胎”和“天才”究竟有多远？她是因为怎样的机缘完成了“怪胎”向“天才”的蜕变？“任何事从来就不是一般人所熟悉的那样，我所认可的是我从未曾见过的。” 阿巴斯讲过这么一句很拗口的话，她是怎样认可那些未曾见过的别人的悲剧？怎么想起去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电影里，给她那把钥匙的是多毛症患者莱诺，阿巴斯用这把钥匙，这把和毛发纠缠在一起，由下水道里摸索到的钥匙，打开了另一扇门，通向完全陌生的未知。这个特别的人物，引领她进入了那个不正常的世界，从此她开始把穷人、畸形人、流浪汉、变性人、裸体主义者、智障患者纳入自己的镜头，从此她走向主流对立面，成为摄影史上第一位被人批判为“作品不道德”的摄影家；也从此成就了自己内心的释放，完成了自我拯救，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女摄影家之一。

 

（智障们的聚会）

 

电影的细节设置看上去还算合理，可是作家洁尘说，莱诺是个虚构的人物，，很多情节都是虚拟的。我没有考证过，但是电影里把莱诺的肖像处理成阿巴斯风格的黑白摄影作品，我还真感觉似曾在阿巴斯作品里相见过。

不管这个巨大转变的机缘是不是莱诺，我相信总是存在某一个机缘的。机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如果不是我现在的节目《新闻故事会》，我应该不会以现在的心情和眼光看待阿巴斯和她的作品。因为《新闻故事会》每天都要挑选各种个杨光怪陆离的故事，于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和阿巴斯镜头下的异常者一样），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我本来是抵触的，想起马戏团，觉得这样对看者和被看者都是不人道的。

可是当我仔细的盯着那些我过去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侏儒、智障、异性癖、畸形人-----的眼睛，认真的听他们讲述自己故事，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实际上比我们正常人还正常。“我喜欢我在舞台上的感觉！上帝是公平的，为你关起了一扇门，就会再打开一扇窗。”那个体重快300斤的男孩子把自己打扮成杨贵妃，在舞台上载歌载舞，他在娱乐别人的同时获得自己的快乐；那个永远长着一张娃娃脸也永远长不高的小美女，28岁了，依然开开心心买童装，开开心心憧憬着自己的爱情和未来；还有那个侏儒之家，为了给女儿找一个当演员的机会，一家三口在北京捡破烂，母女俩穿得干干净净，还化着淡绿色的眼影，一直是眉心舒展，神采飞扬-------撇开身体上的残疾，他们真的是高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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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体营里的三口之家）

 所以，阿巴斯认识到，“畸形人与生俱来就带着创伤，他们已经通过了生命的考验，他们是贵族。”不管别人投向他们的目光是同情，还是歧视，也不管是惊奇，还是捉弄，他们寻找自己生存的方式，快乐的方式，他们是卑微的，更是高贵的。我们这些正常人的生命和他们一样卑微，却未必有他们那么高贵。

据科学家说，一只蝴蝶在巴西上空振动翅膀，它煽动起来的小小漩涡和其他气流汇合，可能会在一个月后的美国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风暴。在阿巴斯的生命里，就有那么一只蝴蝶，它扇动了一下翅膀，于是，属于阿巴斯命运的飓风呼啸着，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