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睡莲绽放的进行式

那天下午一定是有几朵棉花状的云朵飘浮在厦大上空，让九月的阳光变得不那么炽热，推开石井三103宿舍门，室内的光影沁凉舒适，一个齐耳短发偏瘦的小姑娘出现在我面前。不记得我们彼此的第一句问候是什么，对方怯怯的话语在喉咙里滚动。她眼镜片后面又黑又亮的眼眸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眼神里像深藏着幽幽心事。

我知道我的记忆一定有误，27年前当我第一次走进厦大女生宿舍时，里面肯定不只老七一人，可是如今脑海里却只停留这样的一个画面:一室虚静，所有的床铺书桌都湮没于喑哑光线，面海的窗户像一个淡蓝的洞，只有后来被唤作七的小姑娘以闪亮的眼眸迎向我，在时光深处怀抱着我见犹怜的羞怯。

像是命中注定，离开厦大23年后，宿舍里也唯有七与我一同厮守于这座名为福州的城市。与过去不同的是，那个结着淡淡忧愁的小姑娘已出落为阳光明媚的俏女子，仿佛一朵冬眠的睡莲历经雨露春风而甦醒绽放漫散幽香。

因为七大名字比较中性，一开始她和沫的名字据说被贴到了男生宿舍。后来我又听说，男孩取个偏女性化的名字，或女孩取个偏男性化的名字，都会好养且好命，现实应证，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一开始七似乎无声无息的像一道淡淡的影子，常伴在六的左右，敏感、隐忍而乖巧，给人内向的错觉。不管她沉默还是发声，所携带的情绪都影响着整个宿舍的气场。我总记得，她开心时大家的心情跟着明亮，她若忧郁谁也不敢大声喧哗，伤害或触犯七是一种残忍也是一种冒险。印象最深的是某年元旦，宿舍里的姐妹们一一盛装打扮，赶赴约会，转战舞场。新年钟声敲过，大家意犹未尽地回到已经熄灯了的宿舍，愕然发现老七独自一人闷声坐在烛光里，大家的好心情顿时被歉疚打得七零八落。

不知七身上的那股低气压是如何消散的，有时觉得，大学四年里自己仿佛在梦境里飘浮，真实场景中的细节则在恍惚中渐渐模糊，一一忽略。到大学快毕业时，我才依稀意识到，七的笑容多了，笑声脆了，说话声音亮了。她经常在204和205宿舍间跑来跑去，与友邻的一帮姐妹相处甚洽，跟班里的男生也玩得不错。有一次班里办活动有个抢凳子的游戏，笨拙的我只能一旁当观众，而我们七像只快乐的小鹿敏捷机灵地转圈跑位，总是一抢一个准，笑声中活泼起落的身影透露出她开朗的本性。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好些人在不懂爱为何物的年纪里谈着自以为是的恋爱，而七却循着她生命应有的节序走完身体与心灵的青春期。四年后大学毕业，她不仅长开了变白了爽朗了，更惊艳的是身高居然拔了好几公分，蜕变成亭亭玉立摇曳多姿的大美妞。而我对她的认识自此也才真正开始。

斗转星移，同处一座城市的23年里我们的心越走越近。我知道善良的七总是以甘愿的牺牲成全别人，以默默的奉献HOLD住全局，勤勉持恒地营造自己的幸福，热心周到地帮助同学友朋。而今，福州的同学圈因她而聚拢，她成了烘烤着我们的小太阳。

每次和七通电话，我总能听到电话那头她小姑娘般清脆的笑声，还没说就笑了，说着又笑了，说完还以笑画下句点，快乐如阳光在耳畔漾开将人深深感染，而我真正高兴的是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没有学会造作和矫饰。因此她如果垂泪一定让我心弦颤动，只是现在她再也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时间去哪儿了?它把我曾经在她的坏情绪里诚惶诚恐的心情偷走了。

不需要预约，某天恰巧经过她单位门口，我就上去了，她不管我继续打她的电话，我也不睬她自己泡茶。我们可以毫无羞耻感地哭，可以无所顾忌地笑，可以不设防地相互诉说生活中的喜悦、困厄与秘密，而她，总是耐心地倾听，温柔地懂地，聪慧地排解，包容地将你的喜怒哀乐照单全收，让你丝丝屡屡的心绪都踏踏实实地有了着落。如此放松的地方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家之外这是唯一，如此放松的面对也只有在这样的昔日妹姐面前才可以找到。因为，我们曾经跌跌撞撞地一起长大，赤裸裸地相伴于单纯的原初，所以责无旁贷地彼此照拂着继往开来的命运。

我说，我们去配副眼镜吧，她说，好，乖乖跟着我一起去配；我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她说，好，点什么菜都不挑；我说我要去商场换个手表电池，她说，好，我陪你一起去，然后我们顺便一起兴高采烈地逛衣服买围巾……何德何能，上天将这么善解人意的贴心小棉袄留在我身边，让我平凡的生活多了暖人的章节，让我在异乡永远不担心孤寂。亲爱的感谢有你，我终于可以抛开沉重的壳，畅开来痛快淋漓地放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