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带染发膏到小区门口的美发店让师傅帮忙染一次发要60元时，朋友小金惊叫起来：“你钱太多了，这么贵！”

其实我也吃惊，这也算贵？！她不知道，若是去一些位于繁华地段有名气的店去染，价格是这的几倍。现在做个头发，没有三五百哪里下得来？而头发、衣服、皮肤、身材，都是女人最重要的颜面，也是女人最舍得花钱的地方，所以你看吧，美发店、美容店、服装店、减肥塑身机构总是越开越多，越开越贵。这小金啊，OUT了！

小金是与她同辈的姐妹们对她的称呼，我该叫她老金了，年近花甲的老金说话脆嘣嘣的，浑身散发热情，她当即就说：“我给你介绍一家，就我们小区里的，那小伙子带过很多徒弟，手艺很好，却不想开大店，人很有意思，你去试试，价格绝对不会贵。”

与其说我对价格感兴趣，不如说我对很有意思的人更感兴趣。于是立马就随着小金的指点找了过去。

那是一片上世纪90年代初兴建的居民新村，从建筑外观看，已显得陈旧落伍了，但生活气息却鲜活得很，面对街道的一楼储藏间一律改成了店面，蔬菜、海鲜、水果、猪肉、生禽、米面及一应日杂用品统统有卖，还有小裁缝店、修车店、理发店等夹杂其间，可以想见，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生活该有多么方便。若不是小金带路，我还真不知道就在福州市中心地段的旮旯里头，还藏着这么个好地方。

边走边看转了个小弯，小金说：“看，就这家，这是小郑的理发店”。

哈，眼前的景象不知是该让我吃惊，还是要让我发笑，幸好现在发明了一个新词，叫“雷人”。

一间只有阳台大小的理发店被簇拥在一片塑料花和盆景当中，理发店的外面，是一块三四十平米的水泥坪，这坪上的景象让人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欧式烫金裸体塑像钟，骑乌龟的陶艺童话小矮人，中式蓝花长颈大花瓶，罗马风格水泥花樽，一丛丛的假雏菊、假玫瑰、假蝴蝶兰，一盆盆自在生长的真仙人掌……中西合璧，真真假假，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一根水泥电线杆上缠满了塑料做的深褐色树根、塑料大红花、带真羽毛的泥塑孔雀和一只定格了时针的旧钟；坪上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挂在枝头的竹鸟笼里传出悦耳的啁啾，凑近一看，呵，是只真画眉，金毛黄喙白眼眉，长得很漂亮。在坪上唱主角的是一张铺了素花蕾丝桌布的圆桌，边上围着三只白塑料椅和两张旧沙发，桌上果盘里的葡萄虽假却可乱真，一只玻璃缸里的真金鱼在活泼游动。圆桌的对面摆着一台旧电视，里面正播着西洋乐。

形状狭长顶多五平米的理发店里几无容身之处，除了一应的理发工具外，墙上还挂着泥塑老鹰头、黑熊头、虎皮，一扇小铁门上则展示着几张蝴蝶标本，就连热水器外壳上都不忘贴一个立体的鹰头。店的名字挺别致，叫“青丝漾”。

我不知这些玩艺儿主人都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若在这儿上演一台发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话剧，就不用再去置道具、摆布景了。只是那股文艺范让人觉得不今不古不洋不土地不着调，相当入世，又相当的非现实，有点啼笑皆非的意味。不过，看起来确实还挺温馨。

正是这个坪子，让小郑的理发店散发出与周边小店迵然不同的气场，任谁经过都会觉得眼前一亮，继而会驻足打量。坪子人气很旺，不时就有小区里的老人或闲人过来逛逛坐坐，小郑热情地用方言跟他们打招呼，很熟络的样子。显然，这片水泥坪已成为小郑这微型店面的大招牌，比那不断旋转的理发店标志灯箱显眼得多。

小郑看起来已不是小金嘴里的“小伙子”了，细皮白肉圆脸，肚腩微微凸起，有些发福的迹象。黑色的紧身T恤配黑色西裤，裤线熨得笔直。若不是那头染成金褐色的微卷的头发，他身上还真找不到现代理发师或潮或酷的符号。不过，毫无疑问，这是个老文青。

老文青性情温和，手艺果然不错，一问，已经入行二十多年。

“听说你带的徒弟们都自己开店了，你怎么还窝在这个角落里，不到外面大街上开家门面大点的美发店，雇几个手下，钱也好赚？”

“我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我就张罗这个小店，什么时候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很自由，钱够花就行了。”

我不知道小郑师傅这个“够花”的标准是什么，这么一家小店，面对的顾客群主要是小区里的住户，而据我观察，就在那不大的范围里，还有两家理发店，想来竞争不是不激烈。

不过凭着很能招徕人气的文艺范坪子，加上好手艺、好人缘，小郑的生意应该不错，否则怎么连我都会大老远地跑过来？而且据小金说，慕名前来的外边回头客还有不少。

每家理发店总会放几本时尚杂志让顾客坐等时随便翻看，小郑的店里却只有寿山石的书。正好我曾在某寿山石杂志社帮过忙撰过稿，便与他闲聊起来。这一聊不得了，小郑简直连头发都没心思染了，当即去包里翻出几块寿山石请我看。呵，原来，这小郑是十足的寿山石爱好者啊，玩石头已经玩了快十年。

说实在，那些石头的品相大多很一般，小郑说现在寿山石太贵，他资金不足，好东西没法下手。但买不起总看得起吧，每个周六周日早上，他的店都得关门，因为他要去藏天园、特艺城那边的早市淘石头，还要到那些熟悉的寿山石店里头与老板喝茶聊天，探听行情。每天晚上入睡前，他都要把他的那些宝贝石头们拿出来一个个上油，一个个把玩，越看心里越美……

我问小郑玩寿山石玩得这么上瘾，是不是也跟很多玩家一样赚到钱了。“哪里哪里！”他连忙解释，“每块石头都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舍得卖？我就是玩玩而已，觉得开心。”

因为聊寿山石聊得起劲，小郑不管洗头还是染头发节奏都放慢了，为的是聊得久一点，而我的头发不仅长，密度也几乎是别人的一倍，确实很难弄。就是这样一头又密又长的头发，染、洗、吹，弄了老半天，工钱20元。这个价可不是因为我貌似寿山石知音而给出的优惠价，而是小郑店里的一贯行情。

第二次去小郑的店，我做了电话预约。一进店门，就见他满面春风的，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两个小布袋让我看。打开，一块老性芙蓉，一块高山冻石。我不禁哇地叫了一声 “好东西！哪儿掏来的？”小郑一脸兴奋地告诉我，特艺城一家朋友开的店倒掉了，存货甩卖，他抢到了两件，价格不可思议的便宜。

他跟我报了价，我又哇地叫了一声，这回轮到我没心思染发了，恨不得也跑去那家店看看。不过，这种拣漏的好事哪会停在那儿等我，早就歇菜了。

那天染发，小郑的嘴比手动得还快，沉浸在淘石头的过程和细节中，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停，那份满足的样子让人羡煞。好在，没把我的头发染坏。

今天早上我又去了小郑的理发店，已近十一点了，他的店才刚刚开门，说是昨晚顾客多，一直做到十一点多才下班。小郑正忙着把放在店里的大花瓶，塑料花，沙发等往坪子里搬，搬完又一一精心地布置，忙得额头冒汗。我说你每天这样搬来搬去的累不累？“我就喜欢这些东西，觉得有意思啊，还可以锻炼身体。”他乐呵呵道。敢情他是一边理发一边享受，把这片坪子经营成贻情养性的小花园。

此时门口已有街坊邻居排队等着理发，小郑熟练地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依爸理了头，收了6元钱。

老依爸一走，他又连忙从包里掏出块石头让我看。是块芙蓉笑佛把件，材质很饱满，雕工也不错，我不禁夸了几句，小郑喜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

“你赚的钱是不是大多投到石头上了？”我问。“差不多吧，赚钱，过日子，买石头，就是这样，我觉得开心就好，你说呢？”

这天我不是来染发，而是拍下小郑店面及坪子的照片，要带回去给儿子看看。儿子想写一篇题为“个性”的作文，苦于找不到素材。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理发师小郑，虽然我也没想好这样的作文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