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2009-07-11 22:5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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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似水流年 |
有些人注定是为音乐而生的,像33床那位八十岁老人的二儿子,晃着高大略显粗鲁的身膀子,在病房里踱来踱去时,嘴里总会哼几句地方戏,有时他坐在小圆凳上,眼神虚虚地望向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似乎在发愣,但歌声仍毫不含糊地飘出。那一定是下意识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唱,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音乐就像他的呼吸一样,与身体、与灵魂浑然一体。
他唱的时候,肃静的病房就有了点生气,像黑池塘里泻进了几缕阳光。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音乐是他的语言方式,他应该是个生性乐观的人,那随意哼哼的样子,将他与这个困厄的俗世隔开了,他貌似存在其中,却又漠不关心,只在自己的歌里飘飘乎乎。他就这样在病房里厮混上一天,待他的兄弟来接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潇洒,大多数人尘缘太深,就像这座新起的病房大楼,既已把根扎进闹市,就不可能超拨。每天有太多的人在这楼里的每一层、每一个房间、每一架电梯里进进出出,穿透它的五脏六腑,甚而像病毒浸入它的个个细胞,它只有承受,无心歌唱。
许多个早晨,31床那边会举行一场类似于歌吟的仪式。那是一班教友一起来为病人祷告,他们男男女女七八个站成两排,肃立、垂首、面壁,虔诚地念颂,声音起伏、变奏,似一只孤舟正巅簸在波峰浪谷,凶险无助,病人在舟上乞求上苍垂怜。隔着两张床听着这场仪式,只觉惊心动魄,生命真是奇异之物,能与某种神秘的力量相连并被其支撑。沉重的肉身真有逃逸之途吗?我们如何能够将它抛开,获得自由?
32床和他的老婆一早不知又到哪儿溜达去了,回来时总是乐呵呵的,一点看不出他有为肝区疼痛而睡不着的迹象。医生为他检查了又检查, CT,核磁共振,穿刺,活检……七七八八,反复折腾,花费了上万元,住了一周多医院,却找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要动手术至今尚无定论,而他似乎愿意耽搁在这种悬而未决中,安之若素。无果的等待总比确凿的答案来得温柔。人毕竟是脆弱的,直面残酷的现实不只需要勇气,谁甘愿坠入命运的黑洞?那里写满了恐惧。
雷雨天终于过去,早晨的阳光离十楼的窗台很近,寓意“早日康复”的花朵被照拂得一派温馨,偶尔有飞机划过蓝天留下白色痕迹,仰望天空,天空下的一切都暂时消遁了。只有天,只有云,只有蓝色,如此,永恒,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