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那座房子随着旧城改造而永远地消失了，但它在我心中却没有消失。那座房子说起来很普通，不过白墙灰瓦，比较结实敞亮而已，它之所以让我难忘恐怕还是因为里面的阁楼。

阁楼是父母用来贮物的，这“物”里头包括我特别钟爱的几箱小人书。少年时代，我常趁父母不在的时候爬竹梯上阁楼去，如饥似渴地看那一箱箱的小人书，还偷偷看父母的一些藏书。沉浸在阁楼小世界中，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只觉得自己被一种虚静轻轻地浮了起来，舒服极了。

上阁楼的次数多了，难免不被父母发现并被阻挠，他们当时要求我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少看闲书，待有一次我差点从竹梯子上摔下来后，上阁楼的事就被坚决禁止了。那时候，我常常想，家里要是有个书橱该有多好？那样，阁楼上的书岂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到楼下来，让我大饱眼福。

可这在当时只是妄想。父母因为盖那座房子欠了一屁股债，到弟弟出生那年，家里还用报纸糊墙，老祖母留下的家具嘎吱嗄吱，苟延残喘，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做书橱，像是没影子的事。

然而到了1984年开春，这影子却让我逮着了。先是父母叽叽咕咕兴奋地筹措了好几天，然后就有一车破好了的木板运进我家的院子，紧接着木工师傅也进驻了。随着刨花的纷纷扬扬，我的情绪也被充分调动起来，我大胆地向父母提出，我想要一个书橱。我自以为理由很充足，我已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书多得桌面上早就放不下，再说家里阁楼上的那些书在纸箱里放太久，会发霉的。对我的请求，父母似乎有些为难，不置可否。

按理说，做不做书橱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那时我刚刚迈入青春期，异常敏感多思，这件事在我心里被无限放大了。我老觉得父母对小我8岁的弟弟的关爱远远超过了我，如果他们不做书橱那就是对我不够重视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现在明白，这样的想法对父母极不公平，因为当时家里的经济仍然很拮据，父母工资都不高，弟弟体弱多病，而且盖房子欠下的债才刚刚还清。父母一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即便这样，他们存下的钱也只够打几件急用的家具。

怀着一种狭隘心理，我开始密切关注师傅们的进度，一只双面衣橱出来了，一只高低柜出来了，一张中山床出来了，父母越来越兴奋，弟弟也兴高采烈，只有我郁郁寡欢。到两张书桌做出来的时候，堆在院子里的木板几乎用完，眼看着书橱梦将成泡影，我的心直往下沉，但就是死犟着不跟父母交流，我想，他们要是真的关心我还用得着我提醒吗？在听说木工师傅将要离开的前一天中午，我推说胃不舒服拒绝吃午饭，看都不看不父母一眼背了书包就去了学校。

傍晚放学的时候，我远远就看见我家的院门口有很大的动静，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家住农村的亲戚正从三轮车上往外搬一截很粗的圆木，亲戚告诉我：“你爸说要做个书橱，木头不够用，师傅又快走了，很着急，想先向我借点木材用，都是亲戚，说什么借啊，这不，我赶紧给送来了。”不知怎的，听了这话，我心里一下涨得很满，仿佛黄昏的天色，铺天盖地而来，让人欲哭无泪的，很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