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故事:无限深情祭慈母
(2009-04-04 13:48:00)
我的母亲陈翠英是1992年冬季的正月十四下午突然离世的。17年过去了,我们家的人总觉得她还活着;她之所以不在家里,是她出去了,随时可能回来的。我不太在意祭扫的事;我更在意母亲希望我做什么,我经常会想,如何做好母亲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不想在祭扫的形式上,花太多的心思。
我在看纪实节目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家里老人行动不便,或是行动没什么障碍,但因为年老收入少,成了子女们的累赘。也许别人会谴责这样的不孝子女,而我更多地是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有一个长寿的父母。遗憾地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还不到58岁。我真羡慕那些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的人;如果母亲活着,哪怕她病了瘫了,甚至成了植物人也好。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就没有得过病,连感冒发烧这样的小毛病也没有,倒是父亲打年轻时候起,身体就不太好;父亲的毛病主要是胆结石,医生曾经说,像父亲这样的身体,最多只能活十年。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到母亲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可是我的印象中,母亲从不生病。也正因为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好,走路总是很快,昂首挺胸的,所以,母亲的去世,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地意外。
1991年,我在宁波大学法律系做教师,住在集体宿舍里。父母亲都已经退休了,姐姐的小胖姑娘晶晶,母亲带着。父母和晶晶三个人在那年初春的时候,一起到宁波来了。我在宁波大学旁边的农民新村里,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三个月只有100块钱房租。我们在附近加工棕床的小店里,订了一个双人大床,90元钱;又把我在集体宿舍里领的小床拿过去。父母和晶晶睡大床,我睡小床。再花30块钱,买了一个可以折叠的饭桌和4把竹椅子,记得是3.5元钱一把。我从家里带过来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中国最早从日本进口的原装日立12寸电视机。那里没有有线电视,我们是靠电视机上的拉杆天线来接收电视信号的;虽然看不到几个台,可画面非常地清晰。电视机放在房东的一个没有拿走的旧柜子上。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当了。我们又买了些锅碗,就开始了在那小屋里的生活。
小屋在四楼,朝南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甬江。每天都有几班从上海开来的客轮驶往宁波港,路过这里。每当这时,我们都会站在阳台上,看上海来的大轮船。母亲说,我们如果能在上海找到这样的房子就好了。我在大学里教学,母亲烧烧饭;空的时候,我们会到宁波城里去转转。我们喜欢在宁波汤团店吃汤团;在宁波城隍庙吃油豆腐细粉汤。有时候,我们坐渡船去宁波大学附近的梅山上采花。还到父亲的老家定海的叔叔家里去玩了一次。宁波的海鲜又多样又新鲜又便宜,那段时间我们天天吃鱼吃虾吃蟹,日子过得轻松而愉快。
到了这年的深秋,母亲说,这次到宁波来,衣服拿地太少了,本来也只是想来看看的,没打算常住。母亲说,冬天回去把西安家里安排一下,到来年开春再来,在宁波住上几年。在定海长大的父亲更是对宁波情有独钟。宁波的一个金团(糯米团)那时只卖两毛钱,里面包着芝麻和豆沙,这是父亲在宁波时最喜欢吃的东西。后来,他回到西安,还经常给别人讲起宁波的金团。那年秋末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一起回西安了。
父母刚回到西安,远在吉林市的大姨妈和大姨夫,先是到上海的三姨家里住了一个月;然后,就到西安去看母亲。她们姐妹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姨妈一家的到来,让母亲非常地高兴。92年元月份,我放寒假回到西安家里,大姨妈已经走了,母亲反反复复地给我讲大姨妈以前的事情,和这次到西安来的一些事。有些事情我已经听母亲讲过许多次了,可我还是很想听。看着母亲说的时候很高兴,我也高兴。
不管是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还是我在宁波工作的时候,寒暑假我都要回西安家里和父母在一起。每次回家,我也都要给父母买些东西。在宁波,我看到有新产品—金属棉衬衣,听说这种衬衣比两件羊毛衫还暖和,我就给爸爸妈妈各买了一件寄回去。92年寒假我回家的时候,我给父亲买了一条羊毛绒的裤子,给母亲买了一双半高跟的羊毛里的皮鞋。那年过年时,母亲穿上了我给她买的金属棉的衬衣和羊毛里的皮鞋,外面是一件她才做的粗花呢的大衣。
我在家里过完寒假,正月初十,我回宁波大学上课去了。母亲和父亲一起送我到小区门口。母亲说:“明年过年,我们到上海去过吧,你三姨单位给增配了一间小房子,在南京路边上的大田路上,这样我们去了就有地方住了;你三姨经济条件不太好,我们在她那里过年,多给她点钱就是了。”我从小就听母亲讲了无数上海的故事,也去过上海很多次了,上海是我最想去生活的地方,母亲说去上海过年,我当然高兴了。母亲送我到小区门口就停住了,我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下,母亲还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我,穿着我给她买的那双羊毛里的皮鞋,和那件粗花呢的大衣。我当时万万没想到,这个印象成了我永恒的回忆,我对母亲的记忆也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幅画面上。
两天以后,我途经上海回到了宁波大学,此时,还没有开学。正月十五中午,我正准备去学校食堂吃饭,同事小俞迎面走来,他一句话不说,交给我一份电报。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母亲病故,速回。”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人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楞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我该去系列里请个假,我要马上回去。
也许是有预感吧,我有一套黑色的西装,是爸爸去上海出差时给我买的,我一直不太喜欢黑色,所以,很少穿;也不知为什么,我这次一回到宁波,就把这套衣服拿出来穿上了。那天接到电报的时候,我穿得就是这套黑西装。匆匆到单位告了假,我立即动身,乘火车赶回了西安。在车上,我趴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不吃不喝,一路流泪到西安。
走进小区的大门,在小区中间的大操场上,我看到姐夫头上裹着白纱站在那里;走到楼旁边,我看那里摆了一排花圈。晶晶只有五岁,还不太懂事,她在楼后面和小朋友们玩,看到我回来了,她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我木然地牵着晶晶的小手往家里走。
走进家门,父亲和姐姐迎了上来。过于突然的沉重打击,他们俩的脸都有点变形。姐姐泣不成声地对我说:“妈妈没有了。”有人过来给我戴上白纱。下午,几个邻居陪着我和姐姐去医院的停尸房。那天西安的天气又阴又冷,泪水流在脸上,被西北风一吹,疼得钻心。停尸房的门打开后,我们通过长长的斜坡走下去,母亲的尸体被拉了出来。望着躺在那里紧闭双眼,含着铜钱,穿着寿衣的母亲,我完全没有了感觉,人傻掉了。我记不清我接下来做了什么,好像是有人过来拉着我,把我硬拖了出去。躺在那里的真是母亲吗?我至今都不相信。
当天晚上,我让已经两天没合眼的爸爸和姐姐去休息,我在灵堂里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们先去停尸房接出母亲,然后去火葬场。一路上,我和姐姐蹲在母亲旁边,悲痛欲绝。几个小时以后,我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回到了家里。出了三七,我回宁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很长时间我都不能正常地工作和生活。我经常一个人来到宁波大学后面的甬江边,呆坐在江边的石块上。有时候,我拿一叠白纸,剪成纸钱,撒在江中;看着纸钱随着江水漂走了,漂远了。
两年以后,我如愿以偿地调到上海工作了。一到上海,我就为母亲寻找合适的墓园。我觉得青浦的西园公墓挺合适,用上海话读起来,“西园”很像“西安”;那个公墓又大气,又干净,又整齐,我就在那里给母亲和父亲买了双墓。1994年冬至,我和父亲将母亲安葬在那里的爱字区。之后,我每年清明前后,都会去那里给母亲点上两对蜡烛,烧两把棒香,献上一束花。在母亲十周年祭日的时候,我把母亲的衣服都捐给了灾区的贫困家庭,包括那件她最后穿的粗花呢大衣,但那双我给她买的半高跟羊毛里的皮鞋,我至今还保存着。我去祭扫的时候,从不带吃的东西,因为人去世了也就不可能再吃什么了;点香、燃烛和献花,我是想告诉母亲,我来看过她了,我一直记挂着她。
如今,17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滿满地装着母亲。走在街上,我看到店里有的衣服很适合母亲穿,我会想,如果母亲穿上这衣服一定很合适。1998年,我有了自己的房子,阿姨舅舅们都来看我的新房子了;我想,一直很想回上海生活的母亲,如果知道我们在上海也有自己的房子了,再也不要去麻烦亲戚们了,她该是多么地高兴呀!在家里,我和父亲、姐姐都尽量避免提起母亲,因为那样会让大家太伤心,我们不想永远生活在悲痛之中。
今天,就是中国人祭奠亲人的传统节日—清明节了,有人喜欢用大场面来祭祀亲人,我不认为怀念亲人需要那些排场的东西;我觉得有两句歌词特别能代表清明节里,我对母亲的深切思念: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确实如此,我的心时时刻刻地记挂着母亲,不需要任何外在的东西来强化和衬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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