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日记——“猫子”的前半生

“猫子”的真名叫张传德，按辈分，我应该喊他叔，我们同岁，住在一个村子里。因为从小，他总喜欢往别人家里窜，大人疏于管教，在村庄里到处流浪，村子里的人就给他起“猫子”的外号。叫开后，他的大名几乎被人们忘记。我今年三十八岁，猫子与我同岁，前段时间回老家，又听说了他很多故事，就想记录，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从长寿的角度来说，活到八十岁，姑且用“猫子的前半生”做个题目。“猫子”的前半生，活的并不怎么好，酸甜苦辣都尝过，这是外人的评判，实际上他的内心怎么想，因为很少与他交流，就不得而知。单从我来看，他的前半生是懵懂的，可怜的，应该值得同情的，包括活到三十八岁的现在。而造成他前半生，活的不怎么样的实际现状，应该由各种原因造成，家庭的、社会的等因素，我用不着去分析，而只做个记录者，把我了解的“猫子”的前半生，能有所呈现，就足亦了。

1 、“猫子”的家庭

“猫子”的家在村庄的南边，山的脚下。山比较高，山顶上有块石头，有三间房子大，形状像大衣柜，所以山的名字叫石柜。小时候，“猫子”和我们玩在一起，上山攀上石柜的顶上，坐在上面打扑克，还可以俯瞰远处的山川。远处的山峰层恋叠嶂，望不到尽头，那个时候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就在心你想，要是能走出大山，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猫子”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或者称之为梦想。

“猫子”和我们玩在一起，也是偶然，一般我们都远离他，小伙伴也不愿意带他玩，主要原因，他太脏。他成天蓬头垢面，嘴角流着口水，我记的，流口水的毛病到十多岁才改掉。我们一起上学，他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开始帮家里做农活。

二十多年前，“猫子”家只有一间草房，吃住都窝在一起。“猫子”的父亲生了一个癞痢头，光光的不长头发，还散发出怪怪的气味，而且还驼背，腰弓着，背脊凸起，行走时脸几乎与地面平行，远远地看着，像一个大大的问号在田间地头挪动。现在回想，“猫子”的父亲，算是一个残疾人。我听我父亲说过，“猫子”的父亲在村子里曾经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在六十年代左右，做过村干部和生产队长，那个时候还没有责任田到户，吃大锅饭，做村干部权力非常大，“猫子”的父亲虽然长个癞痢头，但也算飞黄腾达。这期间，“猫子”的父亲娶了媳妇，是个黄花大闺女，据传，长的水灵灵，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的俊摸样。父亲在与我们闲聊时，说到猫子父亲的媳妇时，很是叹息，可糟蹋了这女人，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为猫子的父亲在人生最辉煌时，那个女人嫁给猫子的父亲，可以吃饱饭，穿的暖，而别人家饱一顿饥一顿，搞不好还没个活命。充分说明，人对现实的抉择——就是现实。七十年代初开始，猫子的父亲从人生的辉煌跌落到低谷，变成了人见人恨的癞痢，到我记事时起，就听见村子里的人喊猫子的父亲为张秃子，因为撤了他生产队长的职务。猫子父亲的第一个媳妇，在他最需要女人关心的时候，跟别人跑了，让这个男人的日子过的更是雪上加霜，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第一个媳妇跟别人跑掉，攀了高枝，后来“猫子”的娘嫁给了“猫子”的父亲，生了“猫子”和“猫子”的哥哥。“猫子”的哥哥比“猫子”大两岁，根据猫与狗的关系，人们顺口地喊“猫子”的哥哥为“狗子”。“狗子”的人生，这里就不再说了，待以后专门记录。

猫子的亲娘是个聋哑人，我遇见过的聋哑人中，有的非常聪明，除了不会讲话外，和正常人一样，有的比正常人还要聪明。但有的就比较笨拙，呆滞，甚至生活不能自理，猫子的娘就属于后面一种。猫子的父亲下地干活，会把媳妇带着，我们小时候放学，可以看见站在田里猫子的娘手舞足蹈，吱吱呀呀的哑语，但有一句话全村人都能听的懂，“哥哥”这两个字，说的清晰，因为哑巴喊自己的男人为哥哥。整个村子里的娘们，没有一个喊自己的男人为哥哥的，别的两口子有时候打趣，你看人家张秃子的哑巴媳妇多恩爱，哑巴喊张秃子哥哥，哥哥就是情哥哥的意思。

哑巴虽然哑，秃子虽然秃，但生的孩子都健康，没有半点缺陷。小时候，除脏外，如果洗干净了脸，猫子长的浓眉大眼，有几份的英俊，村子里的老年人有过叹息，遗憾地说猫子生错了人家。我有时候想，甚至怀疑人的遗产基因，我们不讲人的内在品质，单从外在形象来说，秃子和哑巴的结合，生出的孩子竟然这么的俊朗，从遗传学上解释，就不通。猫子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生活，几乎没有亲娘的照顾，除了有碗口粮活了命，并慢慢长大外，缺少了基本的母爱和对孩子的打理，猫子如果浑身不脏兮兮，才不正常。一个人的出生，确实无法改变，这就是天命。但猫子特别爱自己的母亲，如果说猫子小时候与我们一起不合群，就是对母亲的爱而导致，因为，猫子内心恐惧我们嘲笑他的亲娘，比如学哑巴的声音，学哑巴的手势，甚至学哑巴喊“哥哥”。

一个秃头的亲爹，一个哑巴亲娘，还有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亲哥，这就是猫子的家庭。在村庄里，他的家庭算最贫穷，虽然哪个时候大家都并不富裕。猫子平时话语不多，即便和我们一起玩耍，他都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是别的孩子指挥和接受命令的对象，做个配角。猫子生气的神情，就是拿眼睛瞪别人，目不转睛，只到对方扭过脸去。真要发怒的时候，猫子就会在地上打滚，躺在地上两脚朝天的乱蹬，很少流泪，哪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滴落下来。

猫子的出身，注定了猫子以后成长的命运，无法改变的环境，而自己又认了命。

他的成长，我是知晓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