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来再次醒过来时，夜已经很深了。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屋里只有司马超群一个人守在他身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很入神，目光停滞在床前的灯火上，一眨也不眨。
“在想什么？”卓东来低声问道。
司马超群吓了一跳，忙低头看他，脸上喜形于色：“东来，你醒了，感觉好些吗？”
卓东来点点头：“好多了，我没事。你别担心。”
司马超群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用安慰我，我比你明白。你别再操心我了，好好养养身子吧，这次够你受的。”
卓东来但笑不语。
司马用手背试了试他的热度：“烧得厉害呢，来，先把药吃了，再烧下去，你可真成了‘紫气东来’了。”
卓东来被他逗得笑起来，但马上就引得一阵呛咳，咳嗽带得他的胸部剧痛，他抱着胸口痛苦得蜷起身子。
司马急忙给他拍背，轻声劝着：“大夫说，虽然会痛，但你千万别忍着不咳，你的肺里还有瘀血，只有咳出来才会好起来呀！”
卓东来只咬牙应着。
好容易折腾得吃完了药，卓东来开始赶司马超群走。
“你回去歇歇吧，我没事了。你也该去看看孩子们。”
“他们没事，可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走吧，谢谢你，你在这儿我也歇不成。”
听他这样说，司马只好说：“那好，我把胡先生留下，还有孙达，让他们照顾你，你好好歇着，有事就让他们告诉我去。”
卓东来笑着：“行了，走吧。”
看着司马高大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卓东来出了一会儿神，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想睡，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却突然又睁开眼，自语道：“竟过了一天了。司马，我不能忘了，你还有个约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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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卓东来都难以入睡，伤痛折磨着他，连动都不能动，一动就会牵动胸口剧痛。他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至到凌晨时分，才渐渐睡去。
“哇——”一阵响亮而尖锐的婴儿的啼哭声，将卓东来惊醒。
卓东来疲累得不想睁眼，只想能再睡一会儿。但孩子的哭闹声，无休无止地延续着，搅得他心烦意乱。
“孙达，”他低低地唤着，却没有听到回音。不得已卓东来勉强微微欠起身来，谁知刚刚一动，胸口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忍不住痛哼出声。
“爷”孙达闻声慌忙奔过来，想扶他又怕碰疼了他，一时手足无措。
卓东来倚着床柱缓了缓才低声道：“孩子怎么了？”
孙达为难道：“属下不知道，他总是哭。我看还是把他送到老爷子那儿去吧，免得扰爷休息。”
卓东来摆了摆手，道：“你去，把蝶舞带到这儿来。”
孙达疑惑着，却还是应着去了。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尖利，卓东来叹了口气，支撑着起了身，慢慢来到婴儿的摇篮旁。
不过短短的几步路，卓东来却走得很艰苦，以至于当他摸到婴儿的摇篮时，几乎要虚脱了。他定了定神，微微俯下身，看着摇篮里痛哭不休的小东西。
“怎么了？你这个烦人的小东西，和你老子一样讨厌，就会和我作对。”卓东来皱着眉头说着，边伸出手指拨弄着孩子圆滚滚的小脸。婴儿闭着眼睛哭闹着，发现有东西在嘴边滑动，饥饿难耐的小嘴本能地向那个东西找过去，准确地将卓东来的手指衔住，卖力地吸吮起来。
卓东来一愣，忙把手抽出来。孩子一下子失去了刚找到的安慰，顿时“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痛，几乎要哭得闭过气去。
卓东来无奈地看着他，只得又将手指递到小嘴巴旁边，婴儿立刻就不哭了，张开小嘴儿牢牢含住。
温热的小嘴巴包裹着卓东来的手指，小小的舌头一拱一拱地舔着他，婴儿居然露出满足的表情。
卓东来的心突然被一种温柔的情绪淹没了，可这种温柔又让他心痛。
“你真是个小傻瓜，明知道是假的，你还坚持要要，得到了又如何，还是假的。”卓东来喃喃地说着，凝视了婴儿片刻，眼神渐渐变得阴冷起来。
“你太干净了，这个世界上是容不下这么干净的东西存在，趁着你还没被弄脏，还没被人利用，还不如，干干净净地去……”
他的手不自觉地张开来，在婴儿吮着他的手指的同时，扣在了孩子稚嫩的小脸上。
这个位置，刚刚很顺手，只要他向下一用力，这个生命就会立刻消失。
卓东来能感觉到婴儿的睫毛在他的手掌内扑闪着。
他终于慢慢抬起了手，孩子已经不哭了，张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天真地看着他。
卓东来仿佛承受不住那清澄无邪的目光，他猛地直起身想避开这双几乎与蝶舞一模一样的美丽的眼睛。但他的身体却受不住这样大的动作，胸肋处的伤立时产生了强烈反应。
“啊”卓东来直觉得眼前发黑，他按着胸口，痛倒在摇篮旁。
蝶舞却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背后，盯着他因伤痛而抽搐的背脊，她的眼神变得难言地复杂。
终于，蝶舞轻叹了一声，蹲下身从后面抱扶住卓东来。
卓东来已近虚脱状态，他瘫软地倚靠在蝶舞的怀抱中，脸色惨白。
蝶舞抱着他，用身体支撑着他，一声不出静等他自己缓过来。
过了一会儿，卓东来的脸色有了好转，他睁开眼，看着怀抱着自己的女子，无力地牵了牵唇角。
蝶舞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冷淡地说：“我扶你起来。”
连抱带扶地将他弄到床上，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蝶舞不再理睬他，转身从摇篮中抱起自己的孩子，温柔地拍哄着。
卓东来斜倚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蝶舞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着。
他轻咳了一声，漫声道：“我都嫉妒了，原来，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会变得如此温柔、圣洁，难怪天下最幸福的人，就是母亲怀里的婴儿。”
蝶舞冷笑：“像你这样没有人性的畜牲，是不会懂得母亲的爱的伟大。”
“是啊，当然，我不懂。”卓东来苦涩地笑了笑：“我生下来，就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怀抱。”
他阴郁地抬起眼注视着蝶舞：“我虽然不懂得有母亲的孩子是多么幸福，但我却懂得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多么痛苦。”
蝶舞闻言，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
卓东来却突然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他伏在床边，咳得几乎要窒息了。
蝶舞开始只是看着他，但后来看他实在是难受，就返身放下孩子，坐在他身边，用力拍他的背，帮他能喘过气来。
卓东来边咳伸手去够床头的丝帕，蝶舞忙替他拿过来，卓东来急连手帕带蝶舞的手一起捂住自己的嘴。
随着一声沉闷的深咳，一大团浓稠的暗色血块染在白丝帕上。
蝶舞皱紧眉，扶起终于回复平静的卓东来，让他倚坐好，用手帕抹去他唇边的血，低声问：“你伤得这么严重？”
卓东来有气无力地看着她：“还不是，因为你。看你，给我惹的麻烦。从小到大，你尽给我惹麻烦。”
蝶舞阴沉着脸，不吭声。
卓东来看着她继续说：“怎么？关心起我来了？我若死了，你不是更开心？”
蝶舞厌烦地站起来就走，卓东来一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别走……别……”
蝶舞表情复杂地看着卓东来，最终还是又慢慢坐了回来。
卓东来拉着她的手，悠悠叹了口气：“蝶舞，好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从心里说，我对别人多狠，也舍不得对你狠。”他用拇指轻轻滑着蝶舞的手背，继续说：“留你们母子，我没有恶意，只是不忍心你们颠沛流离，吃苦受罪，就算你可以，孩子还小啊！在我这里，好歹能吃饱穿暖。”
蝶舞微微一震，原本冷硬的表情，渐渐在卓东来的话语中变得柔和起来。
卓东来仿佛很累，他闭上双眼，低语道：“蝶舞，我好累啊，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省心过，你知道，大镖局有今天多么不容易，又有多少人巴不得它明天就垮下去。为了这一份事业，我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蝶舞看着他憔悴的面容，不由心生同情：“你是活得太累了。”
卓东来听了，微微一笑，他睁开眼，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蝶舞：“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我，就算我再舍不得，女孩子大了，总要有个归宿。我只是不想你给朱猛陪葬。如果，你真的想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我就不拦你了。”
蝶舞惊异地看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卓东来叹道：“年纪大了，心也淡了。你看我现在，不知哪天就会没命，留着你也是牵累了你。”
蝶舞闻言，不由有些动容。她看卓东来说的吃力，不忍道：“你别说了，歇歇吧。”
卓东来任由她扶着躺好，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若真疼我，就再帮我一次。有个人，要杀司马，你知道，我死也不会让他死，没了他大镖局就不是大镖局了。那个年轻人，叫小高，住在城西的小客栈里，这个人很好认，他有一把很特别的剑，今天，你只要让他见到你，后面你知道……”
蝶舞打断他：“你别说了，我什么也不会帮你做。”
卓东来深深望着她，苦笑了一下：“随你吧，我也不强求了。等我稍好些，就安排人送你们母子走，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受罪，也保证没有人打扰你们……”
说着，他的声音弱下去，眼睛也闭上了，呼吸越来越沉，竟安稳地睡着了。
蝶舞一动不动地看着熟睡的卓东来，良久，她站起来，走到摇篮旁亲了亲孩子，然后很快地出了房门。
屋里，只有卓东来均匀的呼吸声，片刻之后，看上去睡得很沉的卓东来却睁开了双眼，他慢慢转过头，犀利的目光盯着蝶舞离开的房门，而后，轻轻一笑。
“女人，就是女人。”他哼一声，重新转过头去，这次可是真正安心地睡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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