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6)- 阿夏
(2008-12-01 17: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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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大班香港翻译文化 |
分类: 虚构天地 |
“我可不赞成,” 阿姆斯特朗顶真地说道。“作为斯特鲁安洋行的买办,亚洲望族的……那可是了不起的,很特别的地位。”
“是啊,很特别。” 约翰.陈淡淡地说。自从记事以来,他就为自己的身世所困扰着。他能感觉到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长子,家族继承人–贪婪而嫉妒的眼神。这让他一直心神不宁,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去克服恐惧的心理。他从不向往那些所谓的权力和责任。昨天他刚刚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我不想和斯特鲁安家族沾上边!”他大吼着,“这是我第一百次声明,我要离开香港这个鬼地方回到美国!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给我听好了,我第一千次告诉你,我送你去美国—”
“爸爸,让我打理美国的生意吧,求您了。那里有够多的事儿要去做了。只要你给我几百万—”
“唉呀呀你给我听好了!只有在这里,在香港和亚洲我们才能赚钱!我送你去美国是让你见见世面的。你现在准备好了,就要为家族尽责—”
“爸爸,不是还有理查德和小凯文吗 - 理查德作生意比我强十倍,而且他已经急不可耐了。还有伯父詹姆—”
“照我说的去做!拜托,你知道这个美国人巴特利对咱们很重要。我们需要你的才—”
“--詹姆斯伯父,或者托马斯伯父。詹姆斯伯父就是最好的人选,对于你,对于家族,还有—”
“你身为长子,你才是家族的继承人和下一任买办!”
“以上帝的名义,我不想要!”
“那么,你从我这里甭想再拿到一个子儿!”
“那也无济于事!不管外人怎么想,我们可都是拿薪水的!你拿多少?几百万?五千万?七千万?一亿--?”
“除非你现在立刻道歉,停止胡说八道,立刻停止,否则给我马上滚出家门!马上!”
“我很抱歉惹您生气,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永远不会!”
“我给你8天的时间考虑,直到我生日那天为止。我最后说一遍,8天之内回心转意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永远被逐出家门!滚!”
约翰.陈的胃一阵痉挛。他恨这无休止的争吵,狂怒的父亲,泪眼婆娑的妻子,吓呆的孩子们,恨他的继母,兄弟和堂兄弟,所有的姐妹,伯父伯母们,都幸灾乐祸,等着看他滚蛋。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他想着。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说,父亲对于巴特利的重视是绝对正确的。这一次轮到我了,就这一笔交易,完事儿后我就永远自由了。
他们几乎已经穿过了长长的敞亮的海关大厅。
“这周六你赛马吗?” 约翰.陈问道。
“有谁不呢!”一周之前,让所有香港人欣喜若狂的消息,垄断本地赛马场的赛马俱乐部–也是殖民地唯一合法的赌博方式–贴出一张特别告示:虽然本次赛季要到10月5日才正式开始,由我们可敬的港府总督,乔弗瑞.埃里森爵士特许批准,赛马会决定宣布8月24日星期六为特别赛马日,以娱乐大众,并向那些辛勤工作的人民致敬,他们正在坚忍对抗香港史上第二大干旱灾害的来临……”
“我听说你的金夫人排在第五位出场,”阿姆斯特朗问。
“驯马师说她有机会赢。到时候来我父亲的包厢喝一杯吧。我得听听您的建议,你可是逢赌必赢啊。”
“运气罢了。不过我的十块钱赌注可远远比不上你的上万块啊。”
“我只是在有自己的马匹参赛时才赌上一把。上个赛季真是悲惨哪……我需要赢回来。”
“我也要赢一把。”唉,上帝知道我多么需要赢这一次,阿姆斯特朗想。但对于你,约翰.陈来说,上万甚至十万的输赢不过是他妈的小事一桩而已。他尽力抑制着自己翻腾的妒意,告诉自己,要冷静。坏蛋就是坏蛋,而你的任务就是抓住他们- 不管是多么有钱,多么有权势的人- 还要对自己可怜的薪水安之若素,哪怕城市每一个街角流淌着白花花的银元。“哦对了,我还派了个临时警察去把你的车开过来,停在舷梯处,等候您和您的客人。”
“噢,太好了,谢谢。太麻烦你了。”
“别客气,不都是面子上的事儿嘛?我想,你亲自来迎接,这次会面一定很特别吧。” 阿姆斯特朗禁不住又加上一句,“我说过,愿为望族效犬马之劳嘛。”
约翰.陈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心里却在骂娘。因为你是对我们很重要的警察,老子忍你已经很久了。你心怀嫉妒,负债累累,腐败不说,对赛马更是狗屁不通。去你妈的,我靠你祖宗十八代,约翰.陈想,不过他并未表露出任何愤怒。所有香港人都憎恨阿姆斯特朗,但是约翰.陈更加了解他的冷酷和狡猾,可以和侦探小说里的满洲恶棍相媲美。他伸手去触摸那半枚钱币,系在头颈的一根细细的皮绳上。他的手指颤抖着透过衬衫碰到了金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怎么拉?”阿姆斯特朗问。
“没什么,一切正常。” 坚持住,约翰.陈想。
他们已经走过海关大厅,来到移民处,外面是黑黑的夜。焦躁不安的,疲惫的旅客排成队,等在干净而狭小的柜台前,后面坐着冷面孔穿制服的移民处官员。他们都向阿姆斯特朗敬礼,用探询的眼光注视着约翰.陈。
在他们的审视下,他的胃又开始不舒服,尽管他无须回答那些例行问题。他持有的是大英帝国的护照,而非香港人的二等公民护照,加上美国的绿卡 – 那可是无价之宝,他因此可以自由进入美国境内工作,休闲和居住,除了没有选举权之外和一个美国土生土长的人没任何区别。再说了,他想,谁需要投票选举呢?他回望了其中一名官员,给自己鼓鼓劲儿,但还是觉得那眼光像要把他剥光了似的。
“警长?”一位办事员拿起电话,“您的电话。”
他看着阿姆斯特朗走回去接电话,想象着做一名警察,有数不胜数的机会去贪污会怎么样;还有,若是一个纯种的英国人或者中国人,而不是受两种人唾弃的欧亚混血儿,又会如何。
阿姆斯特朗专注地听着电话,然后大声说,“不,再缓一缓。我会亲自处理。谢谢你,汤姆。”
阿姆斯特朗折回说,“抱歉,”然后带他走过移民警戒线,经过一个小走廊,来到贵宾休息室。房间整洁宽敞,带吧台,能清楚观看到整个机场,城市和海湾。休息室里只有两个移民处和海关的官员,还有一个阿姆斯特朗的人等候在16号口旁边 – 一扇玻璃门通向聚光的停机坪。他们能看到一架波音707在靠近停机指示处。
“晚上好,李警官,” 阿姆斯特朗说,“一切就绪?”
“是的先生。杨基2号刚刚关闭引擎。” 李警官再次敬礼,为他们打开门。
阿姆斯特朗扫视了一下约翰.陈,心里明白撒的网要开始收紧了。“您请先。”
“谢谢。”约翰.陈向停机坪走去。